第2章 第 2 章
七、
天色已过三更。案上的烛火摇曳,忽明忽暗,将已经寂静下来的屋内染成朦胧的昏黄。
身后粗重的鼾声传来,揉皱的白衣丢在地上,他咬着下唇,小心翼翼地缓缓起身,颤抖着双手将微微撕裂的衣服捡起。
斑斑点点的鲜血混着污浊的液体,刺眼地开在床榻上。他轻轻环住自己□□的肩膀,肩上的擦伤火烧火燎般疼痛,初夏的时节,他却只觉得周身,都只剩下了刺骨的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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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找到城楼上时,晁风竟然一点儿也不惊讶。
他伸手扶一把歪歪斜斜跳下来的秦淮,又接下护着秦淮上来的军士手里的青色古琴,往秦淮怀里一放:“怎么不过会儿再来,我现在正忙着呢。”
“不能等,一刻也不能等。”秦淮没有立刻抱好古琴,反倒将额头抵在晁风肩上喘息了一会儿,才从怀里亟亟地掏出一个卷轴来塞进晁风手中,“朝廷里有细作,我……弄到了他们和叛军里应外合的情报。”
晁风脑中如遭雷击,他一手扶住秦淮,迅速抖开卷轴,军队守城的强弱之处与实际分毫不差,叛军拟订的路线,分别几时进攻……“还差援军……”他捏紧卷轴,低声道,“援军迟迟不来,再多些兵马……我们就赢定了!!”
话音未落,副官早冲上来一把抢去卷轴,手下们争先恐后挤上来传阅,一时欢呼声此起彼伏。晁风也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顾不上追究副官的失礼,听着身边一声声“秦公子干的漂亮!”“拜谢秦公子了!”心里一片敞亮,果然小淮就是属太阳的。低下头刚想道谢,手心里突然感到一阵s-hi热,蓦然察觉到秦淮有异,赶紧抓过火把来仔细打量——
鲜红、温热,手心里分明是缕缕血丝,抬头看去,秦淮身上的白衣正从肩膀上透出血色,衣襟撕裂,眼中蓄满水汽,斑斑点点的红痕延着脖颈蜿蜒至领口里,煞白的唇上一抹淤痕甚是扎眼……晁风骇然地伸手,极力克制住想按住秦淮肩头的冲动,一把抓起他的手腕,厉声道:“你走的那几天,是干什么去了?!”
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秦淮吃痛地皱眉,咬着牙嘶了一声,破损的衣袖滑落,露出手臂上的青紫指痕……他到底干什么去了?!
“说啊!!这东西,你是怎么弄来的!!”晁风死盯着秦淮嘴唇上的咬痕,声音几乎接近咆哮。
“……问那么多干吗,傻大个儿。”秦淮丝毫不惧,周身仍在不自觉地细细颤抖,反倒轻轻笑了起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哽咽,“有用就好,收好了,把城守住了,援军么……?”
低下头,秦淮下意识地抖着手抓紧了自己的衣襟,颤抖着喘息了片刻,复又抬起头来。
“我保证……会来的。”
晁风松开手,揽住秦淮的脊背,静静地揽进怀里。
“小淮。”他俯在秦淮耳边,“小淮,你何必。”
“我说过,我就你一个朋友。”秦淮将脸埋在他肩头,轻轻抓住他背后的衣服,声音有些沉闷,“我毕生所珍视的,唯有怀里这把琴,还有你。”
“晁风,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担着。”
传闻御龙晁家军英勇无畏,有如神兵天降。
传闻,晁将军晁风,与守山龙子嘲风同名,守土卫疆,无人能敌。
传闻,晁家军冲锋陷阵之时,一曲《国殇》响彻沙场,久久不散,召沙场上空将士英魂,为全军保驾护航……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破。身即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厮杀声阵阵,秦淮坐于城楼之上,日日为晁家军士英灵吟唱不休。
晁风有时想起秦淮走的那天,绿萝晚饭时端着碗蹭过来,啪,往他饭碗里丢块醋鱼。
“大个子。”她托着腮,歪着头,活像秦淮灵动跳脱的儿时,“你为什么,喜欢秦淮啊?就因为他长得好看吗?”
为什么……喜欢?
细细想来,最开始,是因为那只小鬼一句认真的承诺吧。两个却少父母疼爱的孩子,在家仇国恨面前,拿一方土地,许下一个关于铭记的愿望。
再后来,是因为他带给自己的温暖吧。那么文弱的一个人,为了军队,为了国土,拼了命地,一次次努力着。
现在想想,自己领军这些年所听到过的所有赞美与恭维,似乎都抵不过当年秦淮一句脱口而出的“乖乖隆地咚”……
最为重要的一点,乱世无常,世道变了,可秦淮,依旧是那个秦淮。
一如往昔。
绿萝点点头说明白了,又问,那秦淮要是变了呢?
秦淮变了?
是啊,如果他老去,如果他不再这样清俊出尘……你还喜欢他吗?
晁风想到秦淮送来情报的那夜。军帐中,他放缓了动作,缓缓地解开秦淮的衣服,帮他往肩头上的擦伤抹药。
秦淮揪住半褪的衣襟,掩住身上的一片红痕,突然问道:“晁风,我下贱吗?”
不等晁风回答,秦淮手指搭上膝边的古琴,自顾自地往下说道:
“我娘是被叛军放的火活活烧死的。对我喊的最后一句话是:‘别丢了这条淮河的脸!’
“商女不知亡国恨……是啊,我只知道,若是人们还能笑着,乱世,也就不可怕了。
“能为这片土地做点什么……真的,太好了。”
夜深,秦淮拥着琴,蜷缩着身子,静静地睡着。
晁风起身,轻轻撩开几缕垂下来遮住他面容的长发。
是了,不管发生什么,秦淮还是那个秦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