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指河山 作者:天际驱驰(三)【完结】(10)
风染有一瞬的失神,他从未见过贺月这般姿态。以前贺月对他再好,再温柔,也带着一贯的居高临下的压制姿态,方才那一笑,温柔婉约中,浑无居高临下的气势,倒多了几分忐忑不安,似乎怕风染不接他递过来的手巾?
风染只是下意识地接过巾子,贺月匆匆道了一声“二殿下珍重。”便告辞着摆驾回宫了。凤梦大陆的关键之战,正等着他主持大局,哪容他偏安一隅,儿女情长?他也真的怕风染拒绝接过手巾,因为,那已经不是手巾了!
贺月的背影在厅门一闪,转过弯便看不见了。风染又听见外面的皇宫内侍大声传宣:“皇上起驾回宫!”一阵混乱的脚步声之后,外面才静了下来。
外面静了下来,风染轻轻舒了口气,觉得轻松了,又觉得空落了。风染低头看贺月递在自己手上的巾子,细看之下,倒辩认出确实是自己昔年的旧物:是他练功咯了血,庄总管呈给贺月,贺月又拿来质问他的那两方手巾之一。
借着闪烁的烛光察看,那手巾上似乎写着红色的字?风染展开手巾,只见上面被贺月用朱墨题了八个字:“如朕亲临,悉尊号令。”八字底下又题了一行小字:“成德手书,见字如晤,不得有违。”成德,是贺月的帝号,登基之后,贺月两个字就要避讳了。在这行小字之下,印着贺月的私人印鉴和索云国的帝王玉玺。
手巾里还包着一道谕旨,是贺月亲笔写的,放风染出城的手谕。
风染手一抖,把巾子紧紧攥在手心里。
“如朕亲临,悉尊号令。
成德手书,见字如晤,不得有违。”
贺月,他把他的索云国,全盘交到了风染手上!他给了风染,一个帝王毫无保留的信任!
两个人相处始终貌不合神相离,从未有过交心交意,从未有过琴瑟和谐。然而,透过三年相守的辰光,贺月依旧对风染有着入骨三分的了解:风染对那些真心待自己好的人,往往都会回馈一份同样的好。风染其实是一个极其重情重义的人,只是对自己不好。
放手之后,蛟龙入海,贺月选择了信任。唯有信任,唯有把索云国交托到风染手上,才能得到风染的倾力维护和尽心守候。他要得到风染这个人,借助他的才华,帮他守住索云国,守护凤梦,甚至一统大陆。这些早已经与情爱无关,与之相关的,是两个男人的野心。
战乱,同样给了贺月机会。
有时候,不需要人来点拨,忽然自己就开悟了。在风染即将离去之时,贺月忽然醒悟过来,对风染,自己一门心思只想得到他,占有他,把他困在自己身边,结果两人的关系越走越远。是不是自己放手了,或许倒能真正得到和拥有?贺月靠自己的实力和手段坐上皇位,一旦领悟,便有这份决断和魄力,一出手,便给了风染国士之遇。
凭着三年的了解,贺月想,风染足以承受得起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也只有风染,才能够承受他毫无保留的信任!
一种痛楚的快慰渐渐弥漫风染全身,再多的甜言蜜语,再温柔的缠绵缱绻,都不及这八个字来得真!
“如朕亲临,悉尊号令。”
“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庄总管走了进来,打断了风染的出神,把手上捧着的一个蓝布包裹递向风染,说道:“陛下回宫前,吩咐把这个还给公子。”
打开包裹,里面也全是风染昔年的旧物:一柄剑,一根腰带,一枚断成两截的玉簪,一袭湛蓝色的披风。
是当初,风染投入太子府里,亲手从身上除下的东西。除下这些东西后,他便身无长物亦无处藏物,就不能对贺月不利,以此表示顺从驯服于贺月。在索云国三年,风染在贺月身边时,便一直不束腰带,不绾髻,不著披风,更没有摸过剑。唯一一次束腰绾,是乔装成侍卫掩护陆绯卿逃跑,那一次,他用一枚劣质的玉簪胁迫过贺月,差点想要贺月的命。
一直以为早已经失落的东西,想不到被庄总管收藏了起来。或者,是贺月吩咐庄总管收藏起来的?风染并不想细究,只把剑拿了起来,说道:“这几样,都销毁了。”断了的玉簪肯定不能再用了,腰带和披风,经过了三年寒暑,估计布料也朽脆得不能穿了。就算不朽脆,这样的旧衣,风染也是不会穿的。
“园子里一直有替公子准备簪,腰带和披风,公子可要穿戴?”
风染淡淡颔道:“好。”他恢复了身份,便该有相应的穿着。他现在的穿着,还是做男宠时的穿着打扮。在贺月面前,他一定要矜持着自己皇子的身份,用以跟以前的自己区分开来;在庄总管面前,风染倒是随和了,庄总管叫他公子,他也应着。
束腰绾,佩剑披风之后,风染少了几分飘逸恬淡和慵懒颓废,却在雍容清贵中,透出一股压抑不住的英武凛洌之气。曾经的江湖前十高手,便应当是这般飒爽英姿的模样!
庄总管看着,不由赞叹道:“公子,你便该这样穿,陛下早便该把东西还给公子。”
“那些旧物,是……他吩咐先生归还于我的?”
第189章 妃怨
庄总管道:“是。陛下说,既已两清,这些公子的旧物,便该归还公子。”
风染微微一怔,复又笑了起来:“庄先生,你要把那些旧物都销毁了,这一次先生若再藏下来,就不是关柴房了。”
庄总管连忙笑着说不敢。风染也笑着说道:“还有一样东西,你们陛下是不是忘了?”
“什么?”
“我签的卖身契。先生起Cao的文书,又是居间作保证人。”
风染的卖身契从签下那一刻起,贺月就收走了,庄总管再没见过,他知道贺月把卖身契放哪了?再说,他敢问皇帝要东西?开解风染道:“陛下既然应承了与公子两清,公子自然是自由之身。公子那身契又不值钱,陛下怕是早把身契丢失了吧。”
风染也没有再追问,只摸出个小小的银稞子递给庄总管:“烦劳先生,得便了把这个转交给他,说,这是我的赎身钱。”
一边说着,风染一边收束好了穿戴,准备离开时,庄总管禀道:“刚才,陛下吐血了。”
“刚才?”
“就在这厅里,公子跟陆将军走后,陛下本想追回公子,被老朽劝住了,老朽把公子的话转述于陛下,陛下听到公子说‘从此两清了’时,就按着胸口,然后吐了口血出来。”
“后面呢?”贺月无伤无病的,怎么会突然吐血?
庄总管道:“陛下说他运运气就好了。”指着前厅里一张太师椅说道:“然后在这里坐了许久,自己不停地揉心口,喘气。”看着风染又道:“陛下身体一向康健,老朽想,那口血,怕是被公子激出来的——陛下不想跟公子两清。”
风染轻轻一笑,讽道:“难不成,我还欠着他?”
庄总管用一种诚挚的语气说道:“老朽是外人,大胆求公子一句,盼公子纵横征战时,心里能记着陛下一二。”
风染嗤笑道:“吐血的事,也是他叫先生告诉我的?”
“不是,是老朽自作主张。陛下连太医都没敢宣,怕传出去影响了士气。老朽想,公子跟陛下关系非同寻常……”
昏暗中,风染益地笑起来,截口道:“这世上之人,大多营营碌碌,各顾各的,谁又记得谁了?我风染如何能免俗?先生,多保重,告辞。”
出了风园,在门口稍稍站了一会,郑修年就跟着出来了,问:“活该他吐血!那狗贼把什么东西拿给你了?”
风染才觉得自己一直紧紧地攥着那方手巾,紧攥得掌心都微微沁汗了,直到此时,才觉得那巾子,竟有些沉手。风染松了手,把巾子揣回自己衣袋里,淡淡回道:“他又写了道放我们出城的手谕。”又道:“修年哥,如今雾黑战事刚起,不知要打到何年何月才能把他们逐出凤梦,我凤梦各国均结盟成一体,他好歹也是一国之君,能不能守住凤梦大陆,也要靠他出力,大家同舟共济,往后,你不要叫他狗贼了。”
郑修年扭头翻身上了马,自顾自向南城门驰去。风染只得跟着上了马,与郑修年一路疾驰,快到城门了,郑修年才闷闷地回了一声:“好。”
再次从风园出来,走在成化城的街道上时,便已经是另一番光景了。一队队的兵卒穿着整齐的铠甲开上城墙城楼,随处都可以看到兵卒们做着开战前的准备。火把把城门上下照得通亮,也把将士们的铠甲照得通亮,压抑而紧张的气氛无声地在将卒们之间传递。
只不知,这一战之后,还有多少人可以站在城头?
看了这番情景,风染微微觉得安心。贺月不愧是有为之君,这么快,就分派好人手,有条不紊地做着守城的准备,严阵以待。
风染用贺月写的手令出了城,一刻也不敢担误,追着汀国援军上了化成山。风染没去求见幻沙公主,叫郑修年施展轻功,把陆绯卿叫出了兵营,风染将自己为贺月筹划的里应外合之计告诉了陆绯卿,叫他转告幻沙公主,注意跟成化城方面联手配合,先在成化山上多设绊马索,多挖陷马坑,派小股队伍,不断s_ao扰雾黑骑兵,能杀多少杀多少,最好最后能把他们引到成化山上围歼。
嘱咐好陆绯卿,风染马不停蹄赶回了y-in国。风染只在y-in国朝堂上露了一面,向世人证明,自己又一次从玄武山养伤归来,死而复生。随后风染不顾朝常众臣的议论纷纷和新荣城的谣诼四起,从郑家带走了郑氏家族精心打造培养的三百精锐铁骑,踏上了北上征程。
“你是说,你师哥,二殿下还活着?”成化山上,帅帐里,幻沙公主一张俏脸,冷得象冰一样盯着陆绯卿问。幻沙公主长得不算太美,但极艳丽,浑身透出一股女人极少有了活力,穿了戌装,更见妩媚娇俏。
“是。小将天黑前进成化城领取物资和文书时遇见了。”
“遇见?”哪有那么凑巧的事?幻沙公主冷冷一笑,也不点破,又问:“他怎么会在成化城?”莫非那些谣传是真的?风染诈死悔婚之后,做了贺月的男宠?贺月在成化城,所以风染也在成化城?幻沙公主不能不这样猜想,换了任何人,都会这么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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