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嫉恨我,所以故意侮辱我。” 莱尔说完猛地把琴弓砸到地上。
“把弓子捡起来。”
莱尔直直站着,没动。一副快想哭的样子。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莱尔忍不住气忿地抽噎。
林以诺不再说话,耐心待他哭过了再讲。
终于莱尔抹干眼泪,看着林以诺,说,“对不起,我错了,以后不会拿小提琴泄愤。”他俯身捡起琴弓紧紧握在手里。
莱尔最可爱就是这一点。
接着,他颓然说,“你一定也讨厌我,在你眼中我一无是处。”
林以诺露出了今日首个微笑。
“听好了,自今天开始,必须忘掉旁人无关紧要的评价,还有,弱者才会心怀忐忑,总疑人嫉妒他。”
莱尔叹口气,颔首。“你不断教训我,从来没人敢这样。”他撇了撇嘴,重新举琴,架起弓子。
乐悦在一旁偷偷舒一口气。
他眼光并无差错,莱尔资质极好,很快抓得要领,右手的快速拨奏和高音区的滑奏初显端倪。不久,便能与林以诺争辩研细节的表现手法。
这堂课直上了近两个小时。
“老师,我三天后再来。”语气意犹未尽。
林以诺笑,“下次不许穿成这样来见我。”
“我的亲生父亲今天出殡,爸爸不准我去,但是又逼我穿丧服。没有下次的。”莱尔摇摇头。
乐悦大惑不解,蓦然抬起头。莱尔进一步解释,“我是被现在的爸爸领养的。”
片刻有司机和佣人进来,把他接走。
乐悦仍维持原来的姿势站着没动,喃喃自语,“我以为他是无忧无虑的幸运儿。为什么,每个人背后都有个可怕的故事。”不知不觉,双臂绕在胸前,像是自我保护。
“很普通的故事,不算可怕,比比皆是。”林以诺在他失神时走到了他身旁,与他一个式样靠墙站着。
乐悦不禁笑了,把头搁在林以诺肩膀上,“老师,太没人情味了。”
林以诺微笑。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外面翻起一阵风,天色愈加阴暗。
“老师,这里一直是保留原状的。”
是,整整五年好像没有过去。
“老师,以后我们可来这里练琴。”
乐悦听见耳边的声音在说,“也好,偶尔来回忆旧事也算不错。”
30
他一下站直身体。太快,太轻易了,反应不及。
林以诺伸手揽住了他肩膀,“你花足心思做此安排,我怎可以不配合。”
这回乐悦反应过来了,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味大笑。
这个时候,却有人按响门铃,大煞风景。
乐悦坐到钢琴凳上,林以诺走过去打开门。
一名白衣黑发的少女站在门口,见着林以诺便绽开笑容,“教授,您真的回来了,别人说您回来教课,我怕是玩笑话。”兴奋得跟世界永不再寂寞似的。
这轻浮少女是谁。乐悦留心看着她。少女象牙白的皮肤,衬着一对闪闪生光的眼睛,正在注视林以诺。
乐悦浑身不舒服起来,她的目光不似人类,像某种猫科的动物。
林以诺咳嗽一声,温和地看着她,“你得到的消息不准确,我只是暂时租用这间琴房给学生上课。”
“啊。”少女有点失望。“教授,您上课时我能来旁听吗。”
林以诺笑笑,“只要你不介意我的学生过分顽劣。”
少女笑着上前拥抱住林以诺,“您真好。”
“您是最好的。”她又补充说。
他们一对一答,亲密有加。乐悦觉得有点心酸,有点妒嫉,有点生气。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显然很多余。他站起身,不发一言,放轻脚步走出去。
天早黑了,学院里几乎没有人走动,静悄悄的。他等在教学楼的出口。
等了一阵子,林以诺才走出来。
他们在学院附近找了一间传统法国餐馆吃饭。
餐馆很精致,侍者很殷勤,但乐悦不断向领班投诉。鱼不够新鲜,白酒依他要求换来换去,但无论哪种年份品着都是酸的。最后一道甜品竟以肉桂提香,更加令他生气。
领班耐心地微笑聆听。直至他住嘴。
林以诺笑,“别太失礼,说不定有你的乐迷在看你。”他说完招手叫侍者结帐。
乐悦气馁。
“老师,你对她真好。”
林以诺一愣,继而笑,“我对学生一向公正,她不过是我以前众多学生中的一个。”
“是,林以诺教授对学生最公道,最严谨,最负责任,谁不知道。”乐悦索性不掩饰了,“那女孩对你的态度过分轻佻,嘻嘻哈哈,惹人讨厌。”
林以诺完全不接招。 “可以走了吗。”他问。
乐悦没奈何,只得点头。
回到家,他进厨房做了咖啡,端一杯递给林以诺。
两人面对着面坐着喝咖啡。
“闹够没有。”林以诺抬眼看着他,声音中带点笑意。
乐悦动了动嘴角,忍住没出声。他知道不该无理取闹,近日虽控制得不错,一旦发作还是很露骨。
“有事情与你商量。”
简简单单一句话,不知道为什么,乐悦听着心中有一种难以形容,无法解释的满足。
林以诺收起笑容,正色说,“我的右手暂时还跟不上帕格尼尼的速度,所以考虑试试放慢些练习。”
乐悦腾地站起来,膝盖顶到桌角,差点撞翻咖啡杯。
林以诺也起身。
乐悦眼睁睁看着他拿起小提琴,调试弓弦。
帕格尼尼的旋律缓慢的,平淡的,隐约有瑕疵的天然纹路,微凉,姿态慵懒,间似长久的休止,然后继续向前,逍遥自若。
乐悦从未听过这样子的表达。核心的激越,静静地,像一只手,突然揪紧他的心脏。
林以诺放下琴来,朝他笑了笑,“你看,我的右手多奇怪,帕格尼尼被我折磨得不能成形。”
他的右手僵硬,怪异,一旦有大动作就痛苦难当,那种痛,澎湃起伏,永远气势汹涌。乐悦瞥见他此刻将左手扣在右手腕上。肯这样牺牲,不过是为着偿他夙愿。所以,他必须配合,装作视而不见,尽量放松一点,尽量自然一点。
“老师,”他握着拳缓缓走近,几乎泪盈于睫。“不准你在我面前谦虚。”他笑,“这把琴太破旧了,不配你,你去为你找一把好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