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他所谓母亲的收藏室里有一把琴,1602年的阿玛蒂,完美无缺的杰作。这把琴对他有抗拒,他曾经试着用它演奏,结果发现他们影响不了彼此,它那荡气回肠的伤感色彩,在他手中变得郁郁寡欢。
它不在他可控制的范围之内。
他费了一番周折才找出苏解语的新住处。一座城堡式的别墅,后园包括私人泳池和网球场。去的时候,那里高朋满座,酒池肉林任人狂欢。
苏解语坐在一处角落,正微笑着欣赏这丑恶百态。
乐悦挤过人群,走到她面前。
她站起来,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遍,“最近好吗。”仿佛预知他会登门造访。
“很好。”他淡然答。
“我好像说过,总有一天你不得不主动上门求我。”她笑,“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们必须在这种环境下谈吗。”
“或许你有好提议。”
“不如去你的收藏室。”
苏解语微微弯起嘴角,将他带进一个偌大的房间。乐悦几乎被里头的场景震慑住,里头四面环绕的统统是小提琴,按照制作年份一一摆放在陈列架上。
这些日子来,她不停地添增她的筹码,固执着不肯服输。
她拿起一本小册子递给他,“目录在这里。你准备挑一把怎样的琴送给你的林老师。”声音中的讽刺不可压抑的明显。
乐悦木着一张脸,“我要拿走那把1602年的阿玛蒂。”
苏解语笑,“这不是什么难事,它在我眼中只是件摆设而已,”她停顿一下,说,“但它毕竟价格不菲,你想带走它,总应该付出点代价是不是。”
乐悦不禁冷笑一声,“当然。”
那把阿玛蒂琴摆放在陈列架正中央的位置。琴身优雅精巧的厚薄过渡,清晰浮显出木纹。世上有几个人够资格拥有这种旷世名琴。他当然要做点牺牲。
“过来。”
乐悦并没有走近,冷冷看着她。
苏解语笑出声,“不必紧张,我不过想听你叫我一声妈妈。”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要求他。
她说完上前一步,手抚触到他脸上。
乐悦别转面孔,拨开她的手,“我不接受附加条件。请直说你想要什么。”
苏解语一愣,哈哈大笑,“本以为你跟着那位林老师,智能一定退化不少,来看并不。你既然对它势在必得,那么付出再大的代价都不算过分。我得认真考虑,到时自然会告诉你我要的是什么。”
多好,他们不再作秀,除却面具老老实实赤裸裸相见。
乐悦从架上小心翼翼取下琴,用天鹅绒布裹住,放入琴盒。
“我可以走了吗。”
“等等,”苏解语看着他,慢条斯理地说,“那名叫莱尔的孩子是否聪明可爱。我听说去见过他的前身,很有趣,对吧。”
“什么意思。”乐悦的面色突变。
“你都听懂了,何用我多费口舌细说。”
“不,莱尔与那个男孩子无半点相似。”
“相信我的眼光,我比你通晓人性,他们之间有许许多多共同点。你的林老师太慈悲,竟容忍一个令他失去一切的人自由自在活着。你说,如果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他还能不能承受得住。”
乐悦静默地震惊着,脸惨白得像一尊瓷像。他想转身走,但脚不管使用。
“今天到此为止,”她说,“还不快带着你的所有物走。”
乐悦发觉他的腿可以移动了。他抱着琴,飞快地走出去,不断地走,走得一头一额是汗。他终于停下让自己喘息。靠着路灯站定,是深夜,灯火隐约,反倒是天空大颗大颗的星闪得耀眼,冰凉的光泽像露水一样滴垂到地面。
他逐渐恢复镇静。抱着一把价值连城的小提琴走上一夜,实在是危险。他抬手截停一部出租车回家。
“你去了哪里。”林以诺端详他,“脸色惨白,跟见了鬼似的。”
乐悦没作答,疾步走进房间,坐下,仍抱着刚得手的小提琴忘记松手。
林以诺跟进来,深深看了他一眼。
他双手冰冷,缺氧眩晕,真奇怪,他尚能娓娓而谈。
“老师,你看我找到了什么。”他托起琴盒子。
林以诺伸手接过,放在腿上,打开。
“1602年的阿玛蒂。”林以诺无限惊异,抬眼凝视他,“这把琴你怎么得来的。”
“这不重要,老师。最要紧是它的音色无与伦比,充满灵性,而且绝不随遇而安,好像独自有灵魂。这世上已找不出比它再好的了。”
“为何你对它特别熟悉。”林以诺忽然说。
乐悦心惊,急躁起来,“老师,你何必问这么多,总之我买下它,只有它配得上你,我不想它易主。”
毫无疑问,他今日做的事,说的话,都脱出常轨。值得庆幸,林以诺放过了他。他们结束了谈话。
乐悦累到极点,和着衣倒在床上,脸朝下,很快失去知觉。
半明半灭间,看见苏解语的手伸向他,试图靠近。他的母亲又美丽,又年轻,又恐怖。他骤然张开眼睛,惊魂未定,耳畔却听见细细婉约的帕格尼尼协奏曲的旋律,一簇一簇涌动,仿佛是血液的声响,填满每一寸空气。
他听得脑子有微微麻痹。
31
林以诺放下琴来,朝他笑了笑,“你看,我的右手多奇怪,帕格尼尼被我折磨得不能成形。”
他的右手僵硬,怪异,一旦有大动作就痛苦难当,那种痛,澎湃起伏,永远气势汹涌。乐悦瞥见他此刻将左手扣在右手腕上。肯这样牺牲,不过是为着偿他夙愿。所以,他必须配合,装作视而不见,尽量放松一点,尽量自然一点。
“老师,”他握着拳缓缓走近,几乎泪盈于睫。“不准你在我面前谦虚。”他笑,“这把琴太破旧了,不配你,你去为你找一把好琴。”
他知道他所谓母亲的收藏室里有一把琴,1602年的阿玛蒂,完美无缺的杰作。这把琴对他有抗拒,他曾经试着用它演奏,结果发现他们影响不了彼此,它那荡气回肠的伤感色彩,在他手中变得郁郁寡欢。
它不在他可控制的范围之内。
他费了一番周折才找出苏解语的新住处。一座城堡式的别墅,后园包括私人泳池和网球场。去的时候,那里高朋满座,酒池肉林任人狂欢。
苏解语坐在一处角落,正微笑着欣赏这丑恶百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