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的结果比预期的还要坏,他的演奏生涯不得不再度告一段落。不算意外,他并不像从前那般在乎,当事情坏到极点的时候,人反而变得积极洒脱起来。或许真该听从医生建议,去德国做进一步治疗,谁知道呢,这最后的一点希望有多渺茫。
他抬眼看着墙上挂钟的指针。这个时间,乐悦应该准备好一切,前往纽约,在这之后,乐悦将会有越来越多功成名就的机会。所以乐悦必须留下,而他独自去德国,这是毫无疑问的对双方都有利的选择。
乐悦终于觉得力气殆尽,他狠命把琴摔进琴盒,徒地走到窗前扯下那些用来避世的布帘子,务必要扯烂它,恨不得碎尸万段。阳光倏然涌进房间,蔓延出一片暴烈的金黄色,因为准备不足,乐悦眼前突然一阵黑,什么都看不见。真是个没用的人,注定干不成任何一件大事。
他扶着墙慢慢地坐到地板上,抬手蒙住脸。自14岁起,他便不屈不挠循着帕格尼尼的印记,毫无疑问,站上最高舞台演奏帕格尼尼是毕生头等重要的大事。等了那么久,现在此刻,离目标明明很接近了,他应该准备好一切,出门上路,前往纽约,站上中央公园的舞台,演奏他的帕格尼尼。但是不,他在一种被迫的情绪中已经对帕格尼尼无限厌倦,够可恨,没出息。因为这个,他越发变本加厉地想着他的老师,浩浩荡荡的思念。他是先天不足者,少了依托就是不行。
他为自己突如其来的顿悟所惊吓,猛然站起身来。不管他的老师肯不肯,什么都不管了,他不能离开他。
乐悦忽然觉得充实,一切有了着落。他往医院拨了一个电话,然后从谱架上取下乐谱,叠整齐放入书柜,再把琴仔细擦拭干净,重新放入琴盒,找出车钥匙,奔下楼去,开动车子,飞快地赶到医院。
又一次站到病房的门外。他把胸口抵住门,将手搭在门把手上好一会儿,才慢慢转动它,推门进去。
“老师,”他背靠着门唤了一声。
那陌生体默默而又稳重的,持续诡变着,它钻入更深邃的地方,直要把肉体侵蚀干净,太顽强了,藏到体内哪一处,哪一处的皮肉就被刮得渗血。
剧烈地疼。
真滑稽。
他如此义无反顾施展所有招数同帕格尼尼厮杀,仍然成不了事,飞奔的节奏踉踉跄跄步履不稳,旋律被撕成支离破碎的断片,它们彼此生气,挥舞手足激昂的扭打起哄,直至酿成情欲与残暴的猥琐的混合,顽蛮地侮辱着虔诚的信仰,活脱脱的偏执狂,沦落的情态连他自己都不认得。
乐悦无名火起,将琴房里一壁的落地窗全部用厚实的窗帘布掩住,看起来整个就像一堵灰砖砌成的墙,甚至也不亮灯,造成一间死室,惟一的一点光线是从门的缝隙里探进来的,横亘在地面,仿佛皮肉上划出的一道失了血的青,格外分明。
好,他站在琴房中央再接再厉。
剧烈地疼。
伤口仿佛有刀在拖沉磨蹭,尖刮的粗钝的,淋漓淌血,完全不经己意,无法钝化,一次比一次更新鲜更强烈。
林以诺奋力用左手撑起身体,头后仰靠在墙壁上稳定呼吸。
谁说时间治愈一切,那些伤口其实一直存在着,为了保护它的丑陋,会有伤疤覆盖,使其陷入假死的状态,到紧要关头,它又活过来,并且无休止地翻复集结力量,成了身体里面惟一有生命力的东西。它的肉色那么鲜艳,鲜艳而凄怆。
遮蔽光线的白色窗帘被风吹到了窗外,哗啦啦地飘,阳光太明亮太美丽了,使他有些睁不开眼。因为镇静剂的效用,连着几日,醒了睡了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回,他是完全醒了。
手术的结果比预期的还要坏,他的演奏生涯不得不再度告一段落。不算意外,他并不像从前那般在乎,当事情坏到极点的时候,人反而变得积极洒脱起来。或许真该听从医生建议,去德国做进一步治疗,谁知道呢,这最后的一点希望有多渺茫。
他抬眼看着墙上挂钟的指针。这个时间,乐悦应该准备好一切,前往纽约,在这之后,乐悦将会有越来越多功成名就的机会。所以乐悦必须留下,而他独自去德国,这是毫无疑问的对双方都有利的选择。
乐悦终于觉得力气殆尽,他狠命把琴摔进琴盒,徒地走到窗前扯下那些用来避世的布帘子,务必要扯烂它,恨不得碎尸万段。阳光倏然涌进房间,蔓延出一片暴烈的金黄色,因为准备不足,乐悦眼前突然一阵黑,什么都看不见。真是个没用的人,注定干不成任何一件大事。
他扶着墙慢慢地坐到地板上,抬手蒙住脸。自14岁起,他便不屈不挠循着帕格尼尼的印记,毫无疑问,站上最高舞台演奏帕格尼尼是毕生头等重要的大事。等了那么久,现在此刻,离目标明明很接近了,他应该准备好一切,出门上路,前往纽约,站上中央公园的舞台,演奏他的帕格尼尼。但是不,他在一种被迫的情绪中已经对帕格尼尼无限厌倦,够可恨,没出息。因为这个,他越发变本加厉地想着他的老师,浩浩荡荡的思念。他是先天不足者,少了依托就是不行。
他为自己突如其来的顿悟所惊吓,猛然站起身来。不管他的老师肯不肯,什么都不管了,他不能离开他。
乐悦忽然觉得充实,一切有了着落。他往医院拨了一个电话,然后从谱架上取下乐谱,叠整齐放入书柜,再把琴仔细擦拭干净,重新放入琴盒,找出车钥匙,奔下楼去,开动车子,飞快地赶到医院。
又一次站到病房的门外。他把胸口抵住门,将手搭在门把手上好一会儿,才慢慢转动它,推门进去。
“老师,”他背靠着门唤了一声。
林以诺明显怔一下,转头看向他,面色突变,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厉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乐悦脸上适时漾起了一个漂亮的微笑,朝林以诺走过去,他其实是想撩起林以诺右手的衣袖,手伸到半空,姿态有片刻迟疑,林以诺马上便察觉了,猛地朝后退一步。
乐悦看着他,心里面轻微的有些泪意,为了按捺,他全身绷得死紧,筋骨和牙根都酸楚起来。歇了半晌,他说,“我给你的主治医生打过电话,他告诉我你已经可以出院了,所以我来接你回家。”说完走进一步,死死抱住林以诺的腰,说对不起。
林以诺任他抱着,故意把心肠硬得笔挺。“回答我,为什么没去纽约。为什么。”
乐悦忽然大声打断他,“我反悔了,老师。为什么你非要逼我离开你,为什么你不明白,没有任何事比你更重要了。我不想要成功,我只要你。为什么你不能明白。”
林以诺看住他。他明白,真的明白,他看得到他的伤心。
“我现在很怕,我害怕帕格尼尼,我害怕再犯错误,我害怕去了纽约之后就要失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