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君在心头饮水甜”
一颗米唐!
作者短小。
壹.
入伏之后,蝉鸣不息。
快到午时了,每天到了这个时辰街上几乎都没什么人,一条街道洒满了白晃晃的日光,只叫人睁不开眼,连呼吸之间的空气都带着一股炙热。
唐甘趴在柜台后边打盹,从衣领里露出来的一截细细的颈子已经覆了一层薄汗,双颊发红,他睡得不稳,时不时皱皱眉头咂咂嘴。
这时,一只赤脚悄无声息地越过门槛,来人竟是未穿鞋袜,从被晒得发烫的青石路上一路走过来的,他一只脚在内一只脚在外,轻轻地“咦”了一声。
铺门大开,也没人守着,不怕遭贼么?
回答他疑惑的是唐甘细碎的梦呓声,来人走到柜台前探头一看,不由得轻笑出声。
趴在里面的人脸颊枕在小臂上,脸r_ou_被挤压得嘟了起来,连带着嘴唇微撅,嘴角还有一丝亮晶晶的水渍,他似乎是被梦魇住了,眉头微拧着,嘴里发出胡乱的梦话:“四...九...”
赤脚客人伸出一只手指在唐甘脸上戳了一下,似乎是觉得手感不错,连戳带揉得摆弄了他一会儿,唐甘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入眼就是一只指节修长的手,虎口处有一层茧,手心里有细小的伤口和痂,顺着手臂看上去,挽起的袖口到肘部,小臂上凸显着青筋,并不显得狰狞,反而透着一股蓄力之感。
直到对上了来人的一双眼,唐甘才小小的激灵了一下,彻底清醒了过来。
站在柜台前的男人目似点漆,眼里闪烁着微微的戏谑,要笑不笑地盯着他看,俊朗无双的一张脸,偏偏没有好好束发,松松的绑在脑后,几缕发丝落在脸边,平添一股风流痞气。
“...当家的。”唐甘站了起来,目光又被男人松垮的衣领吸引,有些慌张地不去看那露出了一半的精壮胸膛,此地无银地咳了两声道:“今日回的这么早。”
陆苍懒洋洋地勾着嘴角,手肘撑着柜台道:“太热啦,鱼儿都躲到深处去了,我看这日头烈成这样,索x_ing就回来了,一条鱼都没钓到。”说着他还把拎在手里的竹鱼筐摇了摇,明明就是平常的语调,唐甘却从中听出了一些微妙的委屈来,心里泛出一点怜意,他弯腰去拿柜台里的点心,“我今早新做的糖糕,掺了一些去年做的桂花蜜,就剩几块还差点给孙大娘都买了去呢,”他把一小碟圆溜溜的糕点放在柜台上,一边朝屋后走一边笑道:“我再去地窖里给你取一碗冰梅子汤,喝了就不热啦。”
陆苍一个大男人被他当成孩童哄,又是点心又是甜汤的,也不见他恼,反倒是一脸甘之如饴,他粲然一笑,露出一颗尖尖的犬齿,语气里收去了那点虚假的懊恼,“特地给我留的么?”
唐甘掀帘子的动作顿了一下,耳朵以眼见的速度染上一层粉红,“才不是,做的太好吃了我给自己留的!”帘子一放人就跑了,陆苍靠在柜台上低低地笑,往嘴里丢了一块清甜的糕。
等唐甘把冰凉的梅子汤端了一碗出来,一撩门帘就看见陆苍大咧咧地坐在铺子里的圈椅上,长腿直直地伸着,另一条腿却挂在扶手上,这个姿势未免也太大马金刀了些,而且陆苍的袖口裤腿都卷着,鞋袜不知所踪,唐甘走过去把梅子汤放在桌上,“你的鞋袜呢?”
陆苍无辜地眨眨眼,端起梅子汤喝了一口,惬意地叹了声才说:“我钓不上来,就去抓,鞋袜脱了放在河滩上,回头就不见啦,不知是被什么小东西给叼走了罢。”
“你的鞋袜又不能吃,叼走做什么。”唐甘无奈地道,心里觉得一阵无力,但看到陆苍满口点心两颊微鼓的样子心里又有种奇妙的满足感,这个二十好几的男人有的时候真的跟小儿一样爱撒娇,又特别好哄。
贰.
唐甘是三年前来到木樨镇的。
他生于一个靠水的村庄,父母都是勤恳朴实的渔民,他的母亲有一双远近闻名的巧手,做出的点心拿出去叫卖向来都是供不应求,小唐甘从幼儿时期就被她绑在背上,随着她一起做点心。唐甘长到十七岁,已经学会了母亲所有的手艺,他天生聪颖,研发许多种新奇可口的点心,他又长得俊俏,村里的媒姑三天两头的就往他家里跑,但是唐甘无心婚姻大事,只想琢磨着开一家点心店,好让父母不再辛苦,可以颐养天年。
立业成家,唐甘是这么对父母说的,说完了又黏糊糊的缠在母亲身上,说,我还小呢,不成亲。
就在所有的事情都筹备好了之时,一场毫无预兆的大雨落下,整整半月,河水冲垮了堤坝,村里的人死了大半,其中就包括唐甘的父母。
水灾过后就是瘟疫,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唐甘在潮s-hiy-in暗的屋子里坐到昏厥,醒过来之后摇摇晃晃地到父母的坟前磕了三个响头,顶着一脑门的血和背上小小的包袱离开了他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
他浑浑噩噩地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跟着仅剩的十几个难民流向北,在临近木樨镇的一座山上,一群手无寸铁的人碰上了山贼。
这群山贼异常残忍,竟是话都不说一句就直接砍杀,大家都是手无寸铁又饥肠辘辘的受难人,哪里抵抗得过这些凶猛强壮的匪徒,顿时一条寂静的山路就成了鲜血和惨叫的修罗场,唐甘被吓坏了,跌跌撞撞跑了两步就被拎着领子抓住,山贼把他的脸一扭过来呆愣了一下,杀红了的眼睛里竟爬上了色意,就在他被五花大绑的丢上马时,抓住他的那人手就迫不及待的伸到他的胯下揉搓了几把,唐甘被堵着嘴,眼里尽是羞愤的泪。
陆苍就是山贼打劫杀净了准备回程时,从林子里钻出来的,他背着一把粗制滥造的弓,手里还提着两只c-h-a着箭的野兔。
看到一群凶恶的山贼陆苍也没有惊恐,他嘴里还吊儿郎当的叼着一根Cao,远远的和横在马上的唐甘对视了一眼,陆苍毫不见外,朝他痞气地笑笑,犬齿在月光下竟闪着寒光。
山贼见半路又跑出来一个送死的,体内因杀伐而热起来的血还未凉,相互交换了几个眼神之后竟又提起手中的兵器朝他群起而攻之!
陆苍不慌不忙地把手里的猎物丢在一边,把背上的弓卸下来握在手里颠了两下,两条腿错开站以稳住身形,再抬眼的时候眼里已经不复方才的笑意,幽深的瞳孔里翻滚着野兽捕食般的杀戮之气,跑在最前面的山贼头头对上他的眼睛,脚下窜起一股凉意,让他不由得有些畏缩起来。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冲到了这个男人的面前几步的地方,陆苍看似随手地把手里那把破弓朝他一挥,弓的另一头恰恰打在他脖子上,山贼头头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响,等他反应过来时却已经飞出了几丈远!等到他狠狠地摔在地上,喉口窜起一股温热的腥甜,他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血,顺带着几颗被打落的牙齿,他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好像被那把弓打穿了喉咙似的,他渐渐感觉只有气出没有气进!
那把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弓里居然好似藏着千钧之力!只一击就打得他动弹不得!
跟在头子后面的十几个山贼一愣,老大被打飞了小弟们还不知道跑,一个两个的连喊带吼地前赴后继冲过去试图拿下陆苍,仿佛嗓门够大就能震慑对方的心神一样,陆苍稳稳地站着,手里的长弓被他灵活地挥舞,眼疾手快地挑落匪徒手中的兵器,身形灵活得很,不消片刻就把这些有力无脑的莽夫收拾了个干净,但他又并未要他们的x_ing命,十几个人分散着摊在地上哀嚎打滚。
唐甘被反捆了手脚挂在马背上,此时只觉得脑袋胀痛,眼睛充血,他紧紧闭着眼睛,脸上尽是泪痕。
他从未经历过这么血腥的屠杀,这些日子大家虽然都是流离失所的人,但都颇为照顾他,劝解他心里的死别和离乡之苦,傍晚歇息时还曾一起讨论过不如就在前方的小镇落脚...谁知离再一次安稳的生活不过咫尺的脚程,在不到一个时辰里就成了生死的天涯。
而这个莫名出现的男人,看起来比这群禽兽更可怕,唐甘脑海里闪过他方才对他遥遥的一笑,似乎也沾上了血气似的,唐甘不禁瑟瑟发起抖来。
脚步声逐渐靠近,停在他身后,唐甘被来人抓着腰腹抱了下来,他浑身发软,男人一松手他就跌坐在地,两只脚蹭着地面向后退,唐甘不住地摇头,嘴里发出呜呜声,却不敢睁开眼看。
恍惚间他听到啧的一声,紧接着一股Cao木特有的气息扑倒他的脸上,他被抓住了肩膀,塞在嘴里的布团也被拿了出来,他的嘴角都挣裂了,痛得一时合不上。
“好了,好了。”男人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温和,低低沉沉的,带着安抚,唐甘感觉到脸上有柔软的布料轻蹭,他终于鼓起勇气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入眼的是一张眉眼深邃的脸,五官如刀削斧刻般凌厉,在月光下又出奇地柔和,他垂着眼睫,动作小心翼翼地用一截衣袖给他擦脸上的眼泪。
唐甘不知不觉间就把眼睛睁开了,呆呆的看着这个男人,他很有耐心,慢条斯理地把他脸上的灰啊土啊眼泪啊擦得干干净净,然后他一边挽袖口一边对上了唐甘迷茫的目光。
“你从哪里来?”他问道。
唐甘眨眨眼,内心的恐惧被他刚才的举动一同擦去了大半,他嘶哑着嗓子说:“泺...泺乡。”
“那儿啊...”男人的语气里带着追溯的意味,轻飘飘的,小小地拨动了一下唐甘的心弦,他落在唐甘脸上的目光里又温柔了几分,道:“你倒是命大。”
这个类似长辈的语气让唐甘没来由的一阵委屈,他鼻梁又一酸,呐呐地说:“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留在那里的都是因水灾和疫病死去的人,活下来的人又遭此横难,唐甘突然意识到,他彻彻底底地没有可归之处了。
男人叹了口气,“准备去哪里?”
“乡亲们说,前方有一个叫木樨镇的地方,我们原是打算去那里...”唐甘越想越委屈,泪珠子一颗一颗地往下掉,砸在黄土路上,腾起一阵阵小小的灰尘。
原本是打算去那里重新生活,根没了,大家相互扶持,总能在一个新地方生根发芽的,可现在就剩他茕茕一人,像一朵小小的,还未长开的浮萍,就这么被水浪冲走了。
男人看着地面上越来越多的小水渍,沉默了良久,抬手勾起少年瘦削的下巴,满手濡s-hi,他叹了口气,低声说:“那就跟着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