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甜 作者:杜辛【完结】(4)
金粟在高处早就看到他家少爷优哉游哉地溜达过来,途中抬头对上他,还竖起了一根手指示意不要出声,现下唐甘被吓了一跳,惊弓之鸟的样子让他也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完了才鬼机灵地喊了一声少爷。
入秋之后早晨就带着一股凉意,陆苍披着一件黑色的衣袍,把唐甘拉过来在小桌前坐下,撑着腮道:“胆子怎么还是这么小。”
唐甘却不觉得冷,陆苍方才的举动就像在他的身体里撒下一把火种,整个人顿时被燃了起来,他觉得脸上发烫,只想在光滑沁凉的石桌上贴一贴,降降火气。
“怎么不说话?”陆苍看着他连脖子都染上了薄红,便知道他是被逗恼了,他笑了一下,不慌不忙地道歉,“是我不好,不该逗你的,等我回来给你带歉礼可好?”
唐甘飘忽的眼神清明起来,怔愣地看着他,“回来?你要出远门吗?”
“嗯,”陆苍修长的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不出半月就回来了,想要什么?”
“不用,我没生气。”唐甘瞥了一眼从树上下来收拾落花的金粟,咬咬嘴唇还是说了出来,“我打算做一种新月饼呢,过了节就不好吃了。”
陆苍深沉的眼里漫出丁点笑意,抬起手朝唐甘伸过去,虚虚地从发顶向下扫过他的耳畔和鬓角,轻抚去他肩头的两朵桂花才应道:“知道了。”
今日出门骑了马,陆苍把唐甘送到点心铺,待唐甘扶着他的手小心地跳下才一扯缰绳策马而去,唐甘看着他在脑后飞扬的发尾消失在街角才慢吞吞地转身去开铺门。
唐甘的铺子生意一直不错,街坊领居都喜欢他这个心思玲珑剔透长得又明眸皓齿的小老板,唐甘做点心的手艺精湛,还会根据季节和节日做出各种应景的小点心,所以每到时节,唐甘总是忙得有些晕头转向的,陆苍便嘱咐了让金粟来帮忙。
金粟只是陆家的家仆,又不是铺里的伙计,唐甘本想拒绝,陆苍先一步堵住了他的话头,难得有些强硬地道:“听我的,快过节了,铺子里肯定缺人手。”说完又松懈了严肃的面孔,放低了声音说:“我怕你辛苦。”
唐甘被他低磁的声音弄得耳根发痒,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陆.
传统的月饼皮因为做的时候都掺入了熬制的糖浆,所以大多都呈金黄色,唐甘突发奇想,打算用糯米粉代替面粉,掺入些许桂花和牛r-u,揉好之后上锅蒸熟,待凉了之后裹入豆沙、莲蓉等各种馅料,在模具中压出字、花样,成品个个雪白可爱,入口软糯香甜,稍微吃多也不会腻。
唐甘的新式月饼一做出来就大受欢迎,每天来购买的人络绎不绝,唐甘和金粟两个人勉强能周转,唐甘又提前了一个时辰起床,累得眼下一圈淡淡的青黑色,人却觉得无比充实,只是忙碌的时候习惯x_ing地瞥一眼陆苍常坐的圈椅,没了那人含笑的眉眼,心里难免有些空荡。
离中秋不过两三天了,陆苍不知是否返程。
媒姑摇着团扇一步三扭地进了店,翘着兰花指挑选了几样点心,唐甘把细线绕着的油纸包递给她,正擦擦手准备记账,就听媒姑娇俏的声音道:“小唐公子。”
唐甘抬头朝他无奈地道,“梅姨,我已经到弱冠之龄了,不小了。”
媒姑捂着嘴发出呵呵的笑,染着花汁的指甲红艳艳的,“唐公子看着还是少年相呢。”她没等唐甘说话便又道:“你到咱们木樨镇也有好几年了吧,眼下业也立了,可该成家了?”
唐甘拨着算盘的手一紧,打乱了木头圆珠,他有些慌乱地道:“没、没有。”
媒姑眼睛滴溜溜地转,以为他是面皮薄不好意思说,便劝道:“唐公子呀,你人又生的好,又有一门手艺,何怕没人喜欢呢?姨娘跟你透露一句,想跟你说亲的人家还不少呢!”
“我...”唐甘心砰砰地跳,说了一个字就紧紧地抿住嘴巴,好像生怕说漏了什么秘密似的,他无意识地抠着账本,半天还是红着脸憋出一句:“姨娘莫要逗我了。”
媒姑把他的神情收进眼底,还怕他不够臊热地又添了一把干柴,“哪里就逗你了!咱们木樨镇,五成的姑娘想嫁给陆公子,剩下的五成里,又有五成是想和你成亲呢!哎哟你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是她话里的哪个字激到了本来就心神不宁的唐甘,这会他本来红彤彤的脸上血色突然褪得一干二净,眉头蹙着,嘴唇微微发抖,他微俯下身一手撑着桌面,有些嘶哑地对媒姑道:“姨娘莫惊慌,我只是突然有些不适。”
媒姑见他这样,寻思着可能是今日颠倒黑白的忙碌导致的,只好提着点心离开,走到门口还不放心地回头看,嘱咐道:“今日就早点关门罢!要去看大夫呀!”
金粟回陆府拿午膳了,此时店里一时无人,唐甘把发皱的纸张抚平,慢慢地走到摆在一旁的圈椅前,把手放在陆苍平时挂着腿的一侧扶手上轻轻摩挲着。
店里弥漫着点心的甜腻香味,陆苍那日在马上贴着他的耳后说:“阿唐身上是甜香,叫人忍不住想咬一口。”唐甘当时听了,身体从耳朵酥道了心底,他不敢回头看陆苍,也不知道怎么回应,只好又装聋作哑,任凭心里渗出一点一点的蜜。
“我...心有所属。”唐甘的眼圈微红,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对着空无一人的桌椅轻声道。
柒.
唐甘家里世代都是勤恳朴实的渔民,对他最大的期望就是长大成人,学一门手艺,到了年纪之后娶一个门面相当的姑娘,再把这种流淌在血液里的平凡传承延续下去。
但是唐甘自己知道,他是一个异类。
他随父亲在渔船上的时候,羞于像其他男人一样脱去上衣,打着赤膊任凭汗水沿着黝黑的肌肤而下,却又忍不住把目光流连于男人们健壮的上身,唐甘口干舌燥地躲进船舱里,羞愤又恐惧,只道是自己被太阳晒糊涂了。
但是一次是头昏,两次是脑胀,唐甘学问再不好也懂得事不过三的道理,直到后来一次船回家,梦里遗精时那些说不出口的旖旎,都是男人低沉的喘息和把他禁锢的精壮的身体。
自那次之后,唐甘再也不肯上船。
父亲需要人帮衬着,本来已经由唐甘替代在家的母亲不懂儿子为何执拗,无奈之下只好放下柴米油盐,她是一个能吃苦的女人,船上船下的日子对她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分别,只能在心里暗想,儿子还是有些娇惯了的。
决堤的那天,父亲挂念着船,总觉得锚落得不够稳,披上蓑衣匆忙出门,母亲唯恐他一人抵不住风雨,交代唐甘把午饭做完,也追了出去,唐甘依言,把饭菜都端上桌,碗筷都摆好了之后,他听到了由远而近,如雷怒吼般的水声。
邻居家的大哥只着一条单裤,冲进门来拉着他就跑,跌跌撞撞地跑到高地时,村落已经被冲散地七零八落,房屋大半埋在浑浊的水里,水位还在不断上涨,村子里大多人都会水,无奈人臂却抵挡不过咆哮的洪水,唐甘看着那些奋力朝这边划动的人,他们被冲得逐渐力竭,然后沉入水中再没有浮起,心里一片空荡的荒凉。
高地上的人不多,男子们都把衣衫脱下来给妇孺儿童,而唐甘却再也没有想看一眼的欲望,他昏沉地跌坐在地上,想着如果不是自己,现在活下来的就该是母亲。
后来他逃亡,陆苍像神明一样救下了他,给他一个落脚的地方,唐甘本就感恩在心,但时间长了,他的一颗被洪水泡涨了心被陆苍温柔至极地烘地暖洋洋的,等他反应过来时,感激之情已经变了味道。
陆苍就算是一个吊儿郎当的纨绔,那他也是一个令人不禁心向往之的纨绔,其实不用别人说,唐甘都能感觉到陆苍平白无故走在路上都能收到多少含羞的飞眼,他一个旁人有的时候都不自在。但是认识他三年有余,唐甘却从未见过陆苍对哪个女子有过越礼的举动,也没听他说过是否倾心于何人。
尽管如此,唐甘也始终拿捏着自己的分寸,从来不借机说过什么,做些什么,他唐甘虽说只是识的几个字,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却也心知这样的感情有违常伦,断袖分桃...终究不是正路。
他胆怯到不敢深看陆苍那双似是非是的眼眸,他怕有什么,更怕什么都没有。
压在心里的感情发了酵,唐甘甚至生出了逃离的心思,可是天下之大,他已经随波逐流漂离了满目疮痍的家乡,好不容易在木樨镇有了生根的迹象,他还能去哪里?更何况,他舍不得陆苍身边那一点安稳,就好像周围都是大雨滂沱,狂风呼啸,而那人身边却有一隅从容之地,堪堪能让他躲在里面,不再流离颠沛。
媒姑对他说的话是实话,他平常多少也有耳闻,只是现下陆苍不在眼前,唐甘只觉得那话就像一把开了血槽的尖刀,直直地刺入他忙碌到麻木的心房,放出了一点畏缩的想念,随即那点说不得的心思和莫名的委屈掺和着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几乎要疼出眼泪来。
捌.
转眼就到了中秋当日,唐甘在天微亮的时候就已经到了铺子里,烧了水泡了一壶浓茶,捧着茶杯灌下几杯之后他才从困倦中挣扎出来,挽起袖子开始做点心。
柔软的面团在手中翻来覆去逐渐变得光滑,放入大碗中盖上一层薄纱,唐甘这才随便吃了几块点心果腹,又捧着已经冷了的茶靠着灶台发起愣来。
陆苍还没回来,他口中的半月之期已经过了好几日了,唐甘有些气闷,方才揉面团的时候不知不觉间还多用了几分力气,以借此来发泄近日来逐渐冒头的焦躁。
昨夜忍不住问了管家陆苍的去向,管家说,陆苍远嫁的姑姑去世了,他此去是奔丧,陆苍的姑姑未出嫁前对他极好,嫁出去之后跟家里的书信往来不断,陆苍十几岁就孑然一身,姑姑还特地接了他去小住,此后陆苍几乎年年都要去陪她住上一段时间,只是近两年她身子不太好了,还特地来信不让陆苍去以免沾了病气,谁知今年最后一封信却是姑父寄来的,说人已经走了,所以陆苍才会匆匆出门,连行李都来不及收拾。最后管家还叹了口气,不经意地说,陆苍的表妹是极喜欢这个表哥的,母亲一去肯定是伤心欲绝,陆苍多陪她些日子也无可厚非。
唐甘像是被人当头一木奉敲得懵了,呐呐地道:“当家的...陆苍有表妹?”
管家只当是他起早还困着,脑子不清明,笑笑说:“少爷没说起过吗?姑母家的表妹,算起来应该与你同岁了,只是还未出阁...”管家没说完的话被一个略促狭的笑容代替,他翘着胡子拍拍唐甘的肩膀,一脸“你知我知”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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