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艳阳高照,昭示着时辰已过,一切已成白骨。就如同公孙律所描绘的,所谓感情,也如人的x_ing命一般脆弱,聚散皆如沙。
他木然地看了鹰宫一眼:“陛下何在。”
“皇上昨夜在你榻旁趴着睡着,已由小贵子带回潜龙殿。”鹰宫说着让那小太监端来一碗米粥放到榻前:“你昨天一日都没进食,吃点小米粥罢。”
李尽沙看着那清淡如水的小米粥,双眼无神,一动也不动:“景王府已死,你为何还留在宫中。”
鹰宫帮他搅拌着驱散碗里的热气:“我一会便离宫,眼下来和你告别的。”
“去找晋庭?”
“然,”鹰宫将一碟小菜也端上来:“你若想离开,便可以和我走。”
“走去哪?”李尽沙冷笑:“去认亲吗?”
“眼下你成了推翻公孙景的一步,晋庭不会亏待你。”鹰宫平静道:“若你想留在宫中也无妨。”
李尽沙笑意森冷:“你还是不敢告诉他。“
“我无法预知世叔的反应,所以一直未告诉。”鹰宫站起身,看着他道:“然事实在,知不知晓只是时日长短的问题。血浓于水,子抑自己好好想想罢。”
李尽沙不语,避开他的视线。
“子抑自己保重。”言罢他便消失在思亭殿中,仿佛这几日从未出现过。
李尽沙依旧躺着,丝毫没动弹,目不转睛地看着房梁顶。他便想这么躺着几天几夜,直到饿得渴得没了意识,如行尸走r_ou_。
他忽然转动视线,在房里搜寻着,而后又下意识地在衣袖里寻,待找到那完好无损的红玛瑙扳指后才松了一口气,自嘲地笑起来。
果然还是放不下。
忽门声起,是侍奉的小太监:“李提督,东厂的刀信说要向您禀报近来的事儿。”
“让他自己解决。”
那头安静了一会儿,而后那小太监又折了回来:“刀信让奴才转达您,说是昨儿后半夜丽红阁大火,烧毁了整个楼,老鸨杨红还失踪不见了。”
这消息如惊雷,让李尽沙本如死灰的脸色立即复苏起来,眼眸中也燃起了情绪。他猛然坐起从榻上下来,上前将门猛地推开,险些将外头的小太监撞伤:“叫他进来!”
心里如有重锤,撞得雷鼓轰鸣,几乎要将胸腔震得粉碎,他披头散发,脸色惨白,紧握的双拳颤抖,两眼中的血丝仿佛迫不及待的屠杀血意。
这幅模样让进来的刀信吓得几乎叫出来,立即禀报道:“老、老大,昨儿后半夜丽红阁忽然起大火,把整个阁子烧了,好在里面的客人和艺妓都逃了出来……但小的搜寻尸骨后发现杨红那女人不见了,而且起火源头是她所在的房子……”
“当晚她在哪里?”
“据丽红阁的人说,当晚老鸨一直未出现......”
“去看看。”李尽沙说着便抓起衣服出了思亭殿,速度之快让后者愕然。
【卞陵·丽红阁】
成了灰烬的歌舞升平地,如今不过一片坟墓。
李尽沙飞身来到这萧条的废墟,沿着记忆中的道一路来到杨红的房间,却只能见依稀的残骸。
“老大,小的已经搜过这里了,并没有什么。”刀信小心翼翼地道。
“怎么可能……”李尽沙喃喃道,视线一直在这片灰烬上流转。
“没有了,没有了,全没有了……”
他和刀信循声望去,但见是一只鹦鹉,在丽红阁的废墟上蹦蹦跳跳。
李尽沙浑身一震,那正是前几日他和公孙律在长安街上看到的,杨红的宠物。
“吓死我了,哪来的鹦鹉?”刀信嘴角抽搐,挥挥手便要赶走。
那鹦鹉反应灵敏,似乎早已察觉到他要来,扑腾的翅膀便飞出了这子虚乌有的丽红阁,向着西边的小巷而去。
刀信见此低下头继续搜寻,而李尽沙则定定地看着那巷口。不一会儿,视野中蓦然出现一淡黄衣衫的女子,于街角那头,正看着他。
那张脸,便是那杨红手下派出伪装作“陈云沫”的女子。
“……刀信,你先回去罢,我来查。”
“啊?”刀信疑惑,但也不敢多问,便顺从地飞身离去。
李尽沙则紧紧地盯着那黄衣女子,生怕对方下一瞬便消失。他大步走近对方,而对方依旧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街头人来人往,在这已成废墟的丽红阁旁依旧热热闹闹,熙熙攘攘,根本无人注意到这两个人。而那只鹦鹉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轻巧地落在黄衣女子肩头。
“陈云沫。”
“小女子本名朵儿,李提督这边请。”黄衣女子抱拳行礼。
二人穿过斜街巷口,来到一家小茶社旁,但见这家店开于民居,老板是一聋了的老大爷。朵儿跟他打了哑语,他便热情地将二人请进店中的小间内。
此时午后休憩之时,店内无人,朵儿便让李尽沙坐在了里边,而后合紧门。
确定隔墙无耳后,李尽沙立即开口,急切道:“杨红救了公孙律?”
“并非红姐所救,具体情况小女子也不清楚,但红姐让我捎信给您说,律世子已经无恙,今日斩首不过替身,请李提督放心。”
“他现在在哪?”李尽沙声音发颤。
“只知应是往西北方向走了,具体小女子不知晓,想来等红姐安顿好后会来信。”
“是杨红让你来告诉我的?”
“对,红姐跟朵儿约好了暗号,若律世子成功逃出便于郊外西南点明火,朵儿看到明火就可以烧了丽红阁。”朵儿道。
“杨红她是要将公孙律带回匈奴么?”李尽沙踌躇地问。
“最后定然是要回匈奴的,不过眼下局势动荡,暂时还不会。”朵儿道:“红姐还说了,等安顿好后会尽快告诉您,您也可以见到律世子。”
李尽沙眼神一动,而后黯然下来,僵硬地笑道:“多谢她的美意,只是律世子怕是不想见到我。”
朵儿不解,只是道:“朵儿只是照红姐的吩咐办事,李提督若不愿听到律世子的消息也无妨的。”
“不,我并无此意。”李尽沙道:“待他们何时安顿好后,还请你告诉我。”
“然,若是红姐来了信,朵儿便让它给您带去。”朵儿抚了抚肩上乖巧的鹦鹉道。
“多谢。”
“朵儿还有事,先告辞。”
门重新合上,李尽沙却坐在原地,看着丝毫未动的茶水,但见里面映着自己苍白的脸色,眼下不知是喜是忧,亦或早已不知道了情绪。
他站起来,顿觉得头昏眼花,想来是饿了几乎两天,浑身虚软,便这么一步一步地踱出茶社,看着巷口上湛蓝的天,映着五百年一如既往的晴空。
天地之大,却容不下这般如海的凄冷和孤寂。
昶一年四月初九
曾记否,素心腊梅盛放之时,血染白雪。
十八年前的隆冬,白雪覆盖整座卞陵,断头台上血流成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叶余山叛国造反,满门抄斩,杀无赦,钦此。”
安玄素沉着脸色缓步走上这午门高台,他已经说不清这是他第几次踩上着层层玉阶,看尽公孙亡魂于地狱。
“犯人带到——”
安玄素平静地望着那狼狈跪在断头台上的公孙景一家:“来人,宣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公孙景勾结匈奴,叛国谋逆,扰乱朝纲,陷害忠良,此恶行昭昭,判满门抄斩,杀无赦,钦此。”
尖锐的宣读之声,就像是这一场乱世悲歌末章。
安玄素眼底一闪痛恨的杀意,拿起令牌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地上砸去,“哐当”一声,伴随着他怒不可遏的声线:
“斩!”
刀尖鲜血染红了他的视线,他会永远记得这一日,日光倾好,陌上花开,燕子□□去。
第111章 苏白之死
天昶一年四月初十
安府骤起大火,继两位王爷因谋反被斩后,中书令安玄素葬身火海,天下惊闻,普天悲痛,哀婉凄绝。
马蹄踏上那荒芜的废墟,火势过后的苍凉一望无际,褚杓高坐马背,平静地望着这转瞬化作灰烬的一座府邸,周围还有百姓陆陆续续地前来吊唁,耳边是断断续续的哭泣唁词。
“安玄素.....你到底是何人.....”
褚杓看着手中被他拽得皱巴巴的字条,上面的字迹确凿是来自这个一夕魂归的中书令,只写了四个字。
“西可归矣。”
“是让我也离开吗?”褚杓微微凝起眉心,将目光放向那西方日落之地。
天昶一年四月十一,兵部尚书褚杓一纸辞呈,逍遥策马,回归故里。
斜阳青Cao,卞陵落红。
三日后。
午时阳光明媚而柔和,照耀着乐闲阁的每一处,春花灿烂地盛开着,绿Cao荫蔽,世间一切都是那么的生机勃勃。
床上一者,虚弱得似乎没了半点儿生机,他的呼吸很轻,轻到几乎没有,素白的衣袍裹不住那愈演愈浓的悲哀与孤独。忽然,秀美的眉心紧凝起来,身子一阵痉挛经脉抽搐,如同被挑断经脉一般的抽痛让他闷哼侧过身子蜷缩起来,光洁的额头升起了细细密密的冷汗,本就苍白的脸“唰”地铁青一片。
“先生!”门外的莫乔之听见声音连忙冲进来便看到云离艰难地忍受着毒液攻心的痛苦。
云离气若游丝地躺回床上,沉沉地喘着气,双眸空洞地看着床顶的帷幔,他用尽全力说出几个含含糊糊的字眼:“第....几日了.....”
“已经第五日了。”莫乔之担忧地看着云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