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返回废弃的离宫前,两位侍从静静站在那儿等候。他们仿佛还保留着刘弘离开前的姿势,十分尽职。刘弘带来的这两位侍从,都是他亲信,他们效忠刘弘,由刘弘亲自提拔。
四人四马离开林苑,阳光炎热,临近午时。
进入城门,道上行人熙攘,人们好奇驻足观看。平民并不知晓刘弘身份,只是从衣着打扮上猜测是位身份不同一般之人。他们指指点点,好奇交谈。刘弘让侍从不要撵赶百姓,并放慢脚步,以免马蹄踏伤行人。
去年冬时,刘豫入驻长安,到此不过三四个月,长安城已恢复往昔的热闹,并且比信哀帝统治时,更具活力。
庄扬不知晓冬时长安的情景,只觉得人们不至于面黄肌瘦,脸上也带着笑容。庄扬虽然没有接触过刘父,但深信刘父手中有许多能吏,才能让民心如此快安定。
刘弘已习惯他人的围观,他泰然处之,和庄扬亲切交谈,在外人面前,他对庄扬的亲昵保持克制,不至于让人过多联想。
这一路,庄扬由刘弘护送,将他送回馆舍。
两人这一路走来,自然不只是百姓看到他们,也有一些官员。许多官员见过刘弘,也多少听闻,蜀地来了一位儒生,是公子弘贫困岁月里的恩人。
馆舍门外守着刘弘的侍从,刘弘和庄扬进入屋中。
庄扬拧s-hi巾递给刘弘,两人沾染尘土,手脸都是灰扑扑。刘弘接过,却不是去擦自己的脸,而是用s-hi巾揩去庄扬下巴处一处不明显污点,像似先沾染口水,又沾上细土。
“阿弘,我自己来。”
庄扬担心被人看到。刘弘自然知道庄扬心思,示意庄扬朝院外看,那两位侍从正背对他们,笔挺地站在院门外。
即使这样,庄扬还是拿走s-hi巾,自己擦拭脸庞。再放入清水中洗涤,拧干,递给刘弘。
刘弘擦手脸,目光也不老实,看着庄扬,眉眼含笑。
不过两人能相处的时候不多,刘弘午后需去参与刘父和谋士们对于战局的讨论。
刘弘离开,庄扬则留在馆舍,一并被留下的,还有刘弘的两位侍从。
不只是留下守卫,在馆舍,庄扬不像其他的入住者,吃馆舍厨子统一煮给宾客吃的食物——其实也不差。庄扬没有和刘弘同住,但是同食。
食物由刘弘吩咐人送来,并需亲自送到庄扬手上,不许由他人接手。
刘弘在这一方面极其小心谨慎。
午后,庄扬去拜访周景。
刘豫不只授予周景官职,还赠送一座宅子。
庄扬来时,周景正在新家院子中书写,他在写一封信,好让庄扬带回蜀地,带给魏嘉。
听得仆人禀报庄扬过来,周景上前迎接,请庄扬到堂上闲谈。
汉国重视人才,并且优待人才。何况周景是位名士,汉王刘豫很慷慨,送宅子送一套,马车、仆人、厨子、美姬,一应俱全。
“阿扬,今早和公子在一起吗?”
周景今日穿的是件考究的缎袍,显得雍容华贵。二十六岁的周景,自从遭遇家变后,常年布衣。他的容貌清俊,身材瘦削,他是世家子弟,优雅庄重。
“先生,如何得知?”
庄扬显然惊讶,今早的事,怎就传到师父这边。
“我从黄少史那边听得,先前,他还在院中和我交谈,你来前,正好离去。”
周景和刘豫的许多文官都有交情,他来汉国,反倒要比蜀地的友人多。
“他说见到公子弘和一位俊美郎君骑马出城,听他描述,我猜是你。”
“今早和阿弘前去上林苑,午时返回。”
庄扬如实回答,他清楚先生特意问他这事,不是随口问问。
“你来汉国,他与你相伴两日,外人难免议论。”
昨日刘弘带庄扬去石室,周景也看得出两人的亲昵,周景心中有一份不安。
“是如此。”
庄扬有所担虑,不过他不会多留时日,明早便会离开。
“阿扬,若是早先,我要留你在此地任职,现今,你与他,还是早些分开。”
周景怕日后出事,两人间一旦有一份情意,哪怕再含蓄,总还是会被人看破。
“是。”
庄扬伏拜在地,周景从不会对他说严厉的话语,可这句话听来与责备相差无几了。
看着庄扬默然伏拜的样子,周景想起那日在自家院中,庄扬伏地跪拜的情景。
那时周景说:“你即不说,为师也无从罚你。”
而此时此刻,周景已全然知晓,可他又有何立场去责备庄扬。
“起来吧。”
周景示意庄扬起身,庄扬的品x_ing,周景最清楚。庄扬这是为情所困啊。
这日周景将写好的书信,递交庄扬,吩咐:“魏将军若是问你,我在汉国的情况,你将实情告知他无妨。”
周景所说的事情,大概是指他已获得优渥的生活吧。
庄扬应诺,将布帛揣入怀中,和周景辞别。
深夜,刘弘前往馆舍。
询问馆舍外值守的侍卫,可有什么异样。侍卫说有一个人,老是在馆外鬼鬼祟祟,看到他们在,又灰溜溜逃了。
“这倒有趣,是何人?”
刘弘在馆舍安置侍卫,只是一个谨慎举止,并不觉得真有什么人,要对庄扬图谋不轨。
“禀公子,是蔡忠。”
蔡忠是蔡东之子,蔡东便是刘豫另一位妻子蔡氏的兄长。
蔡氏父子不学无术,不堪重用,凭借着裙带关系,刘豫打发他们些钱,给两个卑小的官职。
刘弘刚回到刘父身边时,这对父子对刘弘有很大的恶意,被刘豫收拾一番,才安安静静。现下又想来惹事吗?
刘弘没将这两人放在眼中,但也没打算就此罢休,回头再好好整治他。
此时庄扬在屋内,已听得刘弘的声音,他出来迎接。
虽是深夜,庄扬身上仍穿着白日的衣物,未更衣入寝,他知晓刘弘会过来。
两人进屋,庄扬问蔡忠是谁,他显然听到刘弘和侍卫的谈话。刘弘告知庄扬这人身份,他笑语:“也就他们父子,做事如此荒诞。”
刘弘自从回到刘父身边,耳闻目濡谋士们如何高明的运用计谋,所以对蔡氏父子的伎俩不屑一顾。
“他们想是从我这边找寻些什么?”
“多半是在打探,想找些不利我的事。二郎放心,你是我恩人,就是父亲也知晓。”
只要没被抓到私情,刘弘就是待庄扬再好,他人也不容置喙。
说到恩人,刘弘这才示意屋外的侍从上前,侍从手里端着一件漆盒。
刘弘接过漆盒,命令侍从离去。
“二郎,蜀地的生活,日后应当不易,此物,予你将来救急。”
刘弘将漆盒亲自交到庄扬手上。
这是只扁平四方的漆盒,不大一个,很沉重,庄扬打开漆盒盖,发现里边装着四块金饼。
“阿弘,我不能收。”
庄扬不敢收,这是笔巨大的财富。
“二郎,我不忍日后见你及家人颠沛流离。”
蜀地的情况只会更乱,更别说当战火烧至锦官城时,那会有一段艰难的日子。
见庄扬仍是拒绝,刘弘说:“二郎当年赠我佩玉,我亦收下。”
那件佩玉,也仍还佩戴在刘弘腰间。
“二郎,莫让我牵挂担心。”
刘弘执住庄扬的手,言语恳求。
他还无法将庄扬留在他身边,但是他要尽所能的保护庄扬。这四块金饼是在一次大胜战后,刘父赏赐刘弘的财物。刘弘自然也有其他的财物,只是金饼好携带,便用它来赠送庄扬。
刘弘将漆盒盖好,打开庄扬的衣箱,把漆盒放入衣物中。
庄扬知道他只能收下,刘弘不容易他拒绝。况且刘弘的担虑,不无道理,日后兵乱,这笔钱也可以用来保护家人。
将金饼送上,刘弘紧紧拥抱庄扬,迷恋不舍。庄扬推开刘弘,心虽不愿,也只得催促:“阿弘,你该走了。”
刘弘在庄扬唇边印下一个吻,转身离开。他推开房门,步入院中,走得毅然。
车夫只在馆舍外做短暂等候,而后便就载上刘弘离开。
在离别前夜,他们无法一夜相伴,刘弘又岂会不渴望庄扬,但他必须克制自己,不能有一点差池,好让庄扬明日安然离去。
第59章 一江之隔(卷二完)
清早, 刘弘带庄扬去刘母居所辞别, 正好刘父在。
庄扬第一次见到这位枭雄,魁梧美须, 威严而英武, 他和刘弘仪貌神似, 看着他,仿佛看到的是三十多岁以后的刘弘。
庄扬恭敬行礼, 刘父示座, 悠然说:“我常听阿言提起你,以为是位而立年男子, 不想如此年轻, 着实令人惊讶。”
刘母形容的庄扬, 照顾着一家老小,收租罗乡,不时帮助对岸贫困的母子,这样一个人, 今日看来也不过十八九岁。
刘母笑说:“二郎今年才十九吧。”
庄扬回:“是。”
“我听阿弘说你是子慕先生门生, 何不也留在汉国任职?”
刘父的仪容不怒而威, 他双目注视庄扬,让庄扬想到雕隼的眼睛,犀利且敏锐。
“先尊早逝,有老母幼弟要看顾,不能为明公效力。”
庄扬也不过是这一套说辞,他觉得骗不过汉王那敏锐的眼睛。
果然, 刘豫说:“二郎即不肯为官,我不为难你。”又将目光看向刘弘,叮嘱:“恩人远来,好生招待。”
刘弘应声:“是。”
刘父日理万机,想来昨夜在刘母这边宿下,清早他才在刘母居所。和庄扬打个照面,便就离去。
待刘父离开,庄扬才跟刘母说他今日是来辞行。刘母相当惊诧,毕竟庄扬抵达汉国不过三日,怎么如此匆忙要走。刘母连忙让侍女去取缎锦珠玉要馈赠庄扬,她命令侍女时,还不忘瞪了刘弘一眼。
“夫人,公子已赠金予我,万万不可再受此厚礼。”
庄扬急忙拒绝,这趟汉国之行,不慎竟成了前来运载金帛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