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颜姐姐,没有去的地方吗?”花影张大了口道。
“不是,”华颜伸手拔下了头上一根簪子,又道:“你若是得了音信,便将书信附在这簪子上,届时它可自己寻着我。”
“好,”花影应了。
风吹得蔓Cao摇晃,我再未瞧华颜那厢,寻着话头问扶霖:“方才想问你,清庙是如何仙逝的。宴宁竟不知晓,那冥界的记史里头,也未有记载。”
一届司簿羽化了,都未留下何记录。本仙君将来若是哪一天也归入虚无了,岂不是如他一般也半个字留不下。
“你应了我,我便告诉你,”扶霖又笑吟吟看我。
本仙君装聋作哑:“应你何事?”
“心头煎熬事,引雷招劫事,”他站在那一大丛九重葛旁,话语娓娓,面容细柔夺魄,曼然的笑意与那红瀑的花藤相映。他在这烧天般的花事中,缓缓道:“人间……风月事。”
我险些便不自觉地迈了一步,好在仙x_ing稳当,堪堪停住了。
心里作乱了几分,又叫我自己瞧不起自己。千八百年了,怎的还如一个毛头小子一般,听不得几句促狭话。
打听一个无足轻重的消息,与他所说这事,其实无甚关系。细算一下还算不得等价,本仙君会有些吃亏。
我安稳如泰山般伫立着,脑中转的,尽是本仙君有些不划算这桩事。
本仙君确然伫立地够稳,然有些时候树静风不止是有一定道理的。譬如本仙君此时目视前方凛然正气的一张脸,叫他拿扇柄抵着下颔别了过去。
我顺着那扇柄的力道转过脸看他,只见得眉目含笑,天界的烟霞似乎附着在了他身后那一瀑九重葛上,灼灼入眼。
“司簿意下如何?”轻和的声音落在耳朵里,他脸凑过来,与我挨得极近。
“殿下说得三件事,所为是哪一件事,”我极为淡然,话语都不带打一个颤儿。
他低笑了一声,继而又离得近了几分:“便是此事。”
应不得罢,脑中有个声音提醒我。
然我灵台清明,身体自由,却未退开一步,也未推他一把。只如木头一般立着,且还知晓他欲作何事。
大约以不变应万变,便是如我这般了。
我觉着他清和的气息,已然屏了呼吸。
另一厢忽地一声大喝:“不要脸!”
……本仙君脑海一惊,身体已先意识反应了一把,后退了一步。
虽说有些那什么。本仙君只是未直白推拒,也不至于如此严重罢。
我叫这一声喝惊地清醒无比,好似北冥飞雪里饮一口带冰凌的茶,明通澈净。
抬头看扶霖,他垂了眼,也退开了。
他眼睛斜斜地瞟声响传来的那边一眼,嘴边挂上个浅笑,继而哗啦一声抖开扇子,转过了身去。
“你怎的还有脸回来这里。那时都撵你出去了,还巴巴地回来,以为此时回来……”一个衣衫很是花哨的姑娘,正挑了柳叶眉瞪了杏核眼,一手指着华颜道。
我定睛一看,那厢除了华颜与那头顶晃眼的小孔雀,又多了两个女子。衣衫皆是一水儿的花里胡哨。啧,何时又来得这么几个,瞧一眼都觉着热闹。
“我不稀罕回来。此时也更不是回来族中,也难为你们关心我关心得紧,让我受宠若惊,”不及那姑娘说完,华颜便道。
“你……”为首的那女子眼睛睁得老大,也未说出什么,一手指着华颜。过了半晌,甚为迟缓地转头过来,又瞪着我与扶霖,“看什么看!”
本仙君登时一乐,一时不妨笑得有些开颜,嘴咧得有些大,赶忙收了收。
笑也不为别的。她冲我这般言语,我自然不与她一般见识,却也不会叫她真个不知天高地厚。但此时身旁有这么一位,我便不须说什么了。从来只见着这位作难别人的,还未见过为有谁这般冲他吆五喝六的。
此时不瞧戏,更待何时。
等了一阵,竟未听扶霖说出什么。我在后头瞧他的背影,觉得有些失算,还有些遗憾。难不成他其实是心量甚为宽大的,如此平白遭了声喝,也不计较?
华颜倒是开口了,还带了嘲讽:“族中长老未教过你们礼数么,还是未长眼睛?在外头粗野,也不怕给你们那族中丢了脸面。”
花影此时伸手拉华颜一把,又叫方才那为首的女子剜了一眼。她极快地缩回手去,又退了几步。
“你是不是想偷偷带她回去?”另一边一个衣衫稍微不那么花俏的女子冲花影道。
“不是!”花影连连摇头,又摆着手退了退身体,退到了那女子身旁。
“莫担心了,我说了不稀罕你们那破领地。你们还不赶紧回去护着,不然我待会儿偷跑回去了,可怎么办?”华颜未看花影,只撇下两句话,转身便走。
“站住!想骂就骂,想走就走,有那么容易吗!”那两个神情激动,伸手便拽住了华颜垂在后背的头发,将她拽了一个趔趄。
……这算得何事了,好好说话,动什么手呢。
虽然本仙君从来不愿与姑娘打架,但此时也不能眼睁着瞧那小孔雀受欺负。对方孔雀多势力大,华颜一个怕是讨不着好。
我手指动了动,那边两个已然扑通仰面栽了。华颜狼狈地站稳,咬了咬牙,一边整了衣服,一边抬腿走了过来。
“哪来的多管闲事的……”那厢两个气急败坏地站起了身,又冲这厢喊。那柳眉女子眼睛转一转,又笑着看华颜,“好啊,华颜,看不出你这般厉害……”
“出去一遭,狐媚本事倒是大,这就学会勾引男人了。”另一个圆脸的顺着话头道,一边说着一边还抱着手臂,不屑地看过来。
本仙君耳朵未聋,眼睛未瞎。祸从口出,说的便是眼前这情景,可惜这些修为甚低的孔雀,还什么都不觉着。
华颜已然走至我与扶霖这边了,又猛地停住了身子回头,“闭嘴!”
哗啦一声电闪,明明晃晃地劈了过去,那两个齐齐发出两声惨叫又跌在了地上,将青Cao压倒了一大片。
华颜惊得后退了一步,脸色发白地看向了扶霖。
太岁头上动土。这一道不轻不重的电闪,他脾气这般好?
本仙君唯恐天下不乱地抽空想。
“你还回你那族中么?”扶霖看向华颜,轻缓道。
华颜脸色煞白,声音却听着极为坚定道:“不回了。”
“那便好,”扶霖笑了一声,手中墨竹扇面的纸扇摇了两摇,声音轻和地对那厢唯一一个还站着的花影道,“去请你们族长过来。”
“你你你你你你你……”花影瞧着有些哆嗦,口里结结巴巴道,“做……做什么……”
地上那两个还在哎哟乱叫,挨了一下只顾着哭喊叫疼,倒顾不上说什么了。
扶霖笑得闲适,漫不经心地看地上那两个一眼,又温和地与花影道:“你最好快些去。我没甚么耐心,说不准下一刻便要犯了杀孽。那时,你们族长再来,可是晚了。”
微风吹得凉飕飕,也真难为他能将这煞风景的话说得如同谈心一般。
花影惊恐地抖了一会儿,拔腿转身化作一只孔雀不见了踪影。
☆、莫凭栏(五)
不知是那小孔雀是不是跑得太快,只觉着一会儿工夫,便忽地冒出个老头来。胡子长长地垂下,还辫了数条小辫子,身上披着一件五颜六色的大氅,我瞅了一眼,觉着当是那孔雀毛编织的无疑。
老头全身上下最朴素的地方是手里头拿的那根木头棍子,虬曲拧巴的灰褐色树皮,上面昂扬着几片绿叶子,与他这一身打扮比起来瞧着颇为寒碜。
老头走得步履缓慢,一双本就不大的眼睛眯了眯投了过来。
地上那两个勉力地支起了身体,瞧见那老头,却未喊救哭诉,反而瑟缩了几分。
“本君听得有仙友擅闯都广野,还打伤了我族中后辈。倒不知阁下是哪位,行事如此不忌惮?”老头还未至跟前,已然削了我一眼,又眉头一紧,看了华颜一遭,最后落在了扶霖身上。
他这话其实说得还算客气,并且扶霖此时背对着他,他竟能知晓那位嚣张的是谁,不愧为一族的族长,叫本仙君很是欣赏。
“我母亲的生辰宴上,我还有幸与乌巷族长相谈过数句。此时族长贵人多忘事,约莫是不认得我了,”扶霖转过身去,还瞧着极为有礼地颔了颔首。
老头停住了步子,手中木杖也顿住了。他那原本就皱巴的脸此时又皱巴了几分,停了一停,道:“殿下折煞我了。方才一时未认出,还望殿下莫怪。”
老头不紧不慢地说着,又瞟地上那两个。
“族长……他,他是……”柳眉女子梨花带雨,眼睛惊恐地又睁大了。
“此时这样子成何体统,还不赶紧站起来,”老头厉声截断了她的话,又朝地上顿了把木头棍子。
“姑娘不须担心,他不是大明王,只是冥帝的儿子而已,”我好心地回答道。
那两个刚刚爬起身,听了我这热心话,反而脚下一个踉跄,差一点又摔下去。圆脸的退了退,看着老头,声音颤抖道:“族长,我们什么也没做……我们不知道他是……”说至此,又猛地指着华颜道,“我们只是想叫她离开此处……”
“住口,”老头一声低喝,瞧着有些忍无可忍。
花里胡哨的俩姑娘叫这一声喝,立时闭上了嘴巴,低着头极快地看扶霖一眼,又往后退了退。
老头一张脸黑沉沉,捋了把胡须,方对扶霖道:“族中后辈无礼,叫殿下见笑了。但不知是因了何事,触怒了殿下,还请告知,我好还殿下一个公道。”
这老头,还很会说话么,油里藏针话里带刺的。
“岂敢,”扶霖微微笑着,“只是今日出游,走过了头不妨来了都广野,入了这方领地,是我们不是在先。但贵族中的后辈,说了几句话,我听了一时反应过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