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露渐沉(一)
打开的窗子缝隙里可瞧见云云翠竹,我一手支着脸,坐在书房的桌子后头,拎着那杆罪魁祸首的笔,望一会儿,又收回来眼神描一笔画。
画已画了三日,画上笼统三片竹叶。
本仙君一日描一片竹叶,三个月过去估摸着可画成一幅翠竹图。
将落了笔勾一道叶线,听得门哐哐响了几声,外头传来云显的声音:“司簿,大殿下来了。”
“嗯,知晓了,”我应了声,接着描那道叶线。
外头没了动静,过会儿,云显又道:“司簿,不与大殿下开门么,他在大门外。”
我描完一边,又斜着勾另一边:“你忘记我与你说,帝君叫我闭门思过么。若是开了门,还如何叫做闭门思过。”
“那……小仙如何回禀大殿下?”云显又在外头嚷嚷道。
“就这般说,”本仙君想了一想外头那位的反应,其实有几分好奇。
“这……好罢,”云显应了声,听着噔噔噔地去了,还是跑着去的,忒没出息,不给本仙君长脸。
我不紧不慢地将一片叶子的轮廓画出来,又听得了脚步声,云显又在外头道:“司簿,不开门不大好罢,大殿下都过来了。”
“我方才不是与你说过,什么叫做闭门思过的吗,”我有些暗自惊奇,扶霖竟然这般消停,只支使个小仙童传话。
外头又没了声响,我提起笔尖将落在线条上,便听得含着笑的声音:“你先下去罢,我看一看你们司簿思过思成了何种模样。”
手抖了一下,险些将一团浓墨沾上去。我赶忙提了笔,又听得云显应了一声“是”。
“门都不愿意与我开了,是觉着在父帝那处受了委屈?”扶霖在外头道。
这有些奇诡的话叫本仙君起了一身j-i皮疙瘩,本仙君一个大男人,何来委屈不委屈一说。我胳膊结结实实抖了下,毛笔尖戳到了面前的纸上,将一团墨点戳到了那三片竹叶上,花了。我盯着那团墨迹,没吭声。
“真的不愿意与我开门?”他又道。
好似本仙君故意与他过不去一样,门只是关着并未上锁,他一推便可开了,还在此装模作样地与本仙君做戏。
“我这句话说完,若是还不愿与我开门,往后便一直呆在此处思过罢,”轻微的两三声敲门声,和着他悠悠然的话音,“自然,我也不会自作多情地来找司簿了。”
这句话其实不算短,够本仙君从书桌至门前的时间,我一边鄙夷地扯嘴角,一边三步并作两步地过去伸手赶在他最后一个字的落音前扒着门缝打开了。
他在门前立着,好整以暇地带笑看着我。我也看着他,脑子里后知后觉,我使个仙术也可叫门打开,本不必自个儿过来的。
“出来,”他站着没动,一副仗势欺人模样。
本仙君威武不能屈,扶着门框没动,实话实说道:“帝君说的闭门思过,自是不能出去的。”
他带些惊奇地看我,又笑道:“真的不出来?”
“不可出去,”我真诚地道。
他回头瞥了眼院中,又转过来,点个头,道:“甚好,你在那处站着莫动。”
……我退了一步,又态度良好道:“我此时出去来得及么?”
虽则本仙君及时地表了态,仍是没什么作用。他三步迈进门来,转身将门关上,拉着我的衣领扯过去抵到了门上。
“你又闹什么别扭?”他像是在与一个不懂事的孩童说话,本仙君分明比他大三百年,何况闹别扭这等事本是他做惯了的。
“无事可做,与你开个玩笑,”我靠在门上,眼神示意他可松开我的衣领。
他忽视了本仙君的示意,又道:“我来你这处,还不愿与我开门。我那弟弟过来,你便为他开了。与我说一说,不开大门也是玩笑么。”
我吃了一惊,及时地咬了下嘴唇,没叫那句“你如何知晓的”漏出口去。
“你门口的小仙童告诉我的,”他眉压了几分,笑吟吟道,不知是脑子太好使了还是会读心术。
我悻悻地笑了声:“我倒是忘了此事了,许是有罢。”
云显个吃里扒外的!
“……开着窗子的,”我眼疾手快,瞧见他的神色便急忙出口。
扶霖低笑了一声,转头瞥了眼书房一侧的窗子。我也瞧过去,还能瞧见如绿云的竹叶,实在非是本仙君扯谎。
“先放过你,”他松了手,自个儿转身去在个椅子上落了座。
“不与你闹了,”我扯了扯衣领,又整了整:“帝君未为难你罢。”
“为难我什么,错处不是叫你一个全顶了么,”他随手端起一个茶盏,捡起盖子看一眼,又厌弃地搁了回去,“但他竟信了你所说,实在叫我意外。”
我走过去扯了桌上那做坏了的画纸,揉成一团,扔到了一旁:“怎可能信,帝君知晓那日在藏书阁的事,况且我那般说,明眼的都可看出来。帝君其实……还算得上宽宏大量。”
扶霖冷笑了一声,未说什么。
“宴宁回了凡间,说是要去做一个凡人,”我又捡起那团纸,握在手里,“而且清庙那时候,也非是无缘无故灰飞的,是舍弃自己修为渡了宴宁成神仙,这才魂飞魄散。或许不是你我想的那般,但若是他们两个都是神仙,又不知将会是何种局面。”
“你去问一问父帝,便知晓了,”他听完我说的话,又迟了会儿,瞧着是随口一说。
我又扔了那团纸:“我问了。”
扶霖讶然地抬头看我,又称赞道:“你确然胆子很大。”
“未得着甚么回应罢,”他又道。
“是我一时莽撞,才问出了口,帝君怎可能予个甚么回应。兜兜转转,宴宁还是做回了凡人,清庙这灰飞烟灭,也真不知是什么机缘,造化弄人。”我漫无边际地与他说道。
“如今才过了三日,还有两个多月,真不知你闷在屋子里会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出来,”他懒散地道。
“二殿下前天过来,问我是否有空,想去看一看北冥的万丈冰雪,”我甚是无聊地又铺开一张纸,将笔尖饱蘸了墨水,又反复在砚台边上抹。
“我这哥哥当得实是不讨好,明明费了心,想去瞧什么景色还是找了你,”扶霖不知瞄见了书架上什么,起身走过去摸索了一卷拿了出来。
本仙君设身处地地想了一想,若是我有个受了伤昏迷还要拿冰水将我泼醒的兄长,定然早已与他拔刀相向,哪里还规规矩矩地守辈分。
“从前与他提过一句,若是离了冥界,可去看北冥的景色,”我解释了两句,又委婉地道,“二殿下年纪还小,他只你这个倚靠了,有时候也不须那般狠心,你明知晓……你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