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波澜(二)
我拖了两日,才从东墙根刨出一坛酒来,抹净上头的泥,又仔细擦了盖子边缝里藏着的土,拎着与扶霖送了去。
一路上未见着那少族长,本仙君很是舒心。至了扶霖那里,又扯一些闲话,一时坐了懒于起身。他接了那坛酒,又启了封,倒了两杯出来。
“也不知省着,若是又喝完了,谁来了你怎好拿那些苦茶出来,”我说出口,方觉着不慎多说了什么。
“谁来了,也只得苦茶,”他并未觉着我说漏了嘴,顺手搁下了酒坛,“你可曾见过有客至了先取酒的。”
门口忽然一阵急促脚步声,我转过头去,便看见了大步迈进来的华颜。
她进了门,却又扶着门框没动,脸绷得极紧,还红了眼睛。本仙君瞧着真切,华颜虽然眼睛红了,却并未带泪,先放一放心。但是也有些奇怪,自那一次之后,我便未怎么见过华颜。想来若是她主动来找叫她受气的扶霖,更是不大可能。现在她这模样,我着实想不通。
“华颜姑娘要来饮一杯酒么,”我压下惊讶,玩笑道,“埋了将百年的杏花酿,轻易难得。”
哪知华颜听了我这话,身子忽然抖起来,她死死地盯着扶霖,咬了咬牙,迈不动腿一般地走了一步,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我再坐不住,站起身惊疑地看华颜,又看扶霖,他皱了眉,搁下酒杯也起了身:“你这是做什么?”
华颜眼睛红得像兔子,柳眉倒竖,分明是气的。她直挺挺地跪着,一字一句道:“我来求殿下,放过二殿下。他哪里碍着殿下的路了,叫殿下非要置他于死地。”
扶霖脸色寒如冰,过了良久,看着华颜道:“他是死了,叫你觉着是我害的?”
这话说得也难听得很,我看他一眼,又对华颜道:“许是什么事情,叫华颜姑娘误会了,不妨说清楚。华颜姑娘先起来再说。”
华颜眼睛眨也没眨,瞪圆了又道:“是误会吗,大殿下与魍魉族的少族长相熟,他是什么禽兽畜生,你们难道不知道吗?”说到此处,又伸手指了桌上我刚拎过来的那坛酒,“那是不是杏花酒,难道大殿下不曾给过那少族长?”
“我给过他。究竟是什么事情,你说明白了就是,不若我这厢听着也不懂,”我心往下沉,又估摸不出一坛酒能出何事。
扶霖一言未发,冷笑了声,又转身恍若不见似地坐了,再没看华颜。
“是你给的?”华颜不相信似地看着我。
我点了头:“确然是我,华颜姑娘不妨说出来究竟是出了何事。”
华颜紧闭了嘴,又拧着眉朝扶霖看过去,扶霖只如先前那般捏了酒杯慢饮,甚至神色都恢复如常,没有什么反应。
华颜低了头,好久没说话,又扶了把膝盖,站起了身。她看着我,眼眶仍红着,眼里漫上些水,我小小地退了一步。
“那少族长去找二殿下,说是因了唐突的事抱歉,还拿了酒赔罪,”华颜看着我,不知为什么又哭了出来,我险些要问一问是不是被那少族长非礼了,“二殿下不想理他,他说是诚心赔罪,还说是……是大殿下送了他那酒,二殿下厌烦,就喝了他递的酒……”
我眼皮跳起来,慌道:“酒里放了什么?”
华颜眼泪方才止了,此时瞧着还冷静,只恨恨地道:“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
“二殿下……”我打断她道。
“没有怎么样,我刚好撞见,”华颜吸了声鼻子,又抬起袖子抹了抹脸,“二殿下昏迷着,我一时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便……与那少族长说我早已与二殿下有了情分,是与他情意相合的。那少族长听了我这般说,便没有如何了。我与二殿下没有什么,我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想了这么个法子骗一骗他。”
仿佛一道天雷劈下来,我为这荒唐事震得半天说不出什么来。
“他说那酒是我给的,所以长辞也以为是我支使了他,”扶霖笑得y-in寒,把玩着手里空空的酒杯,慢声道。
华颜看了扶霖一眼,眼瞅着又要掉些泪出来,又没掉出来。她只朝着我站着,没看扶霖,声音还带些哭后的沙哑,又像是赌气:“方才是我冤枉大殿下了,还请殿下大人有大量,不与我计较。”
扶霖又像是没听见她这话,只歪头看着手里的杯子。
“后头呢,”我又道,没在意那古怪的氛围。
“他走了,”华颜垂了眼睛搓自己的衣角,“二殿下还未醒,幸好没发生什么事。”
这少族长,我原本以为他只是自个儿肖想,毕竟先吃了一遭亏,不曾想竟这般肆无忌惮。自然,若发生什么事情,那少族长也会先遭殃。
本仙君一颗心悠悠落了地,又觉着奇怪,为何那少族长会拿出扶霖的名头呢,难不成他还知晓这对儿兄弟的深情厚谊?
“你先缓一缓,既是未如何,便也不须害怕,”我掂量着与华颜道,“二殿下若是醒了,叫他莫要冲动,一时气血上头砍了那少族长,也很麻烦。”
华颜默不作声,微微抬头瞥一眼扶霖,又低下头去。
“有些拜访的客人,该拦就拦了。你在召旻宫这般久了,瞧不顺眼的去了一次还要叫去第二次么,”我真诚地与华颜提道,“这禽兽少族长便不用说了,其余无事不登门的,如那很是关心她哥哥的帝姬,不缺她那一点关心,你也省了口水。”
“司簿说的是,”华颜应了声,垂头丧气的,末了弯了弯腰,转身去了。
“若是二殿下真与他如何了,真想不出要闹成什么样子,”我瞧着华颜走了,又回身与扶霖感叹,“二殿下想必会一剑劈了他,魍魉族又不会罢休,你……帝君也不会轻轻揭过,如何算,倒霉的都是二殿下。”
“你这般聪明,不如算一算淇梁为何要谎称,”扶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里的寒意竟还未落下去。
“你还是因华颜误会了你生气,”我先挤了挤笑,安抚道,“她与你道歉了,你素日极为宽宏大量,也不须与她计较。”
本仙君又在昧着良心说话。
“此事犯不着我气,”扶霖甩手将那酒杯扔到了桌上,“嗒”地一声响,酒杯转个圈儿立住了,“我倒是低估了淇梁,真是好得很,还知道拿我的名头去耍心计。”
“是有些奇怪,他竟提了你,好像算准了二殿下会信一般,”我收了笑,与他说道。
扶霖起了身,踱了几步,又在我面前站了:“你去问一问,也许他会告诉你。”
馊主意,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我怕我见了那少族长,也忍不住想砍他。你不去与二殿下解释?”
“叫我如何说?”扶霖冷声道,“我从前就与他说过改一改轻信的毛病,迟早自受其害。到如今了,还是半点不知改,愚蠢得无可救药。”
“要么,过几日也可,华颜回去也会与二殿下说,等他醒了,也能理解,”我再想华颜说的这一桩事,没忍住扶了额头,这都是什么幺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