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华颜突然大声地一声,又抬起袖子抹了抹脸颊,声音冷静了许多,“是我连累了你,若是我早早离开,就不会害你到此地步。那时你救我,也是救错了,我未能报得什么恩情,还害了你。”
华颜平稳地说完这些,又扯出个不算好看的笑,继而站起了身,面向着高堂上,“帝君,帝后。我与二殿下之间,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不是你们想得那般龌龊。我没本事,没有什么好法子辩解,也想不出什么能叫你们相信。可我没有做过的事,不会认的,如何都不会认的。”
“你们,其实没有资格做他的父母,”华颜说了这几句胆大包天的话出来,下一瞬便摇摇欲坠。
我看着她的身影吃了一惊。到她倒下去的那一刻,我才反应过来,她是自碎了心魂。
长辞惊骇地揽住她:“为何……”
“殿下……我不能看着他们这么冤枉你。没有做过的事,就是没有做过。我早就不该在此处,也活够了……”华颜脸色煞白,深吸了口气,说得断断续续,“可惜,没……”
“你母亲还在等你,”长辞打断她的话,“你撑一下,我会救你。”
“不……我娘亲她……我……”华颜闭着眼睛,眼角渗出两行泪来,她费力地摇了摇头,又颤着眼皮睁开眼睛,声音似哭似笑,“殿下………快些长大吧…快些长大……快点……到三千岁………”
华颜眼里露出一丝微芒的光,看向了扶霖。话音未落,她已然化了飞灰,连一片线头都未留下。
一时殿上齐闻抽气声,冥帝神色微动,眉头皱得深了些。
长辞半晌未动,他低着头,良久,才有些颤抖地放下了空落落的胳膊。
“也至于如此大费周章么。我命如Cao芥,即便是没有缘由,父帝只说要我一死,我自会跪谢领恩,哪里会不识抬举。华颜还在等她的母亲,你们牵连无辜者便如此心安理得吗?”他站起来身,语气冷漠,面色寒凉地看着冥帝与帝后,“父帝想不出罪名,这番话大逆不道的话,可够我以死赎罪了么。”
我低头看衣摆,心里想起与他所说,明日便可去北冥的事。还有机会吗,我为何不早点带他去呢。从前的空闲时那么多,我为何没有早早地带他去?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冥帝脸色y-in沉,话音如淬寒冰。
“知道,”长辞无动于衷,只道,“若是父帝觉着这番话不够,我……”
“够了罢,你还要闹到何时?”从一开始便未说过一句话的扶霖此时骤然出声,话沉甸甸的,却又叫他说得漫不经心,“知晓你冤枉委屈,但当着众多仙家的面,岂能这般不懂礼数规矩,任意胡来。”
我忽而发觉冷汗已浸了一身,此时竟觉着扶霖像个救星一般,能叫我莫名其妙地松一口气吐出来。
扶霖看着一旁的铃央,笑了笑。铃央面上有些不自然,又往后退了退。他又看向长辞,声轻语重地道,“还不跪下。”
扶霖声音薄怒,他看着长辞,长辞却没有看他,只淡淡地看着冥帝。他站得很直,比得上我院中的翠竹,好像没有听见扶霖的话。
“我不想看见你这样,”扶霖慢慢道,“别让我动手。”
“哥哥……”我离得近,这么一声不可思议的称呼,几不可闻地叫我听见了,带着些仓皇与绝望,他面上带着惨淡的一点笑,像是在请求。
可请求什么呢,请求他袖手旁观,自己将自己送上绝路么。
“跪下。”扶霖恍若未闻,只一字一顿地道。
又是半晌,长辞闭了闭眼睛,终是低头,跪了下去。他眼睛又是一副无神模样,像是周遭的一切再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朔令帝后紧紧地盯着他。这次他却没再回看一眼。
“如今这情形,父帝也看见了,众仙家心如明镜,怕是都看在眼里,”扶霖看着冥帝,不紧不慢地说道,语气带着恰如其分的一点恭敬,“华颜若说是畏罪,便太荒唐了些。”
玄度灵君忽而站出来,拱手低头道:“小仙确然也觉得……许是有什么误解。”
“既是已失了一个x_ing命,还是莫要再追究了,”身后不知哪个神仙又出声道。
我看着膝下的地面,疲累无比。又像在冬月雨里透骨淋了一遭,只心里浸着寒意,说不清楚是什么翻涌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冥帝扫了一圈底下纷纷开口的仙家,又看向扶霖道:“若是叫你说,倒是觉得该如何?”
扶霖嘴边有微微的笑,我仰头斜看过去,像个嘲讽。他带着这嘲讽的笑意,道:“他惘视威严,确然该惩治,要么关入归墟思过几百年,要么便逐出冥界去,父帝以为如何?”
刚说罢,一旁又有仙家开了口,声音带了叹息道:“不须这般严重罢。二殿下一时失言,也可理解。”
我却模模糊糊觉着,这哪里算得上严重。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
他所想,不过是早日离了冥界,如今若真是被逐出去,倒是天大的好事一件。即便是去归墟里思过,除了黑了些,比呆在这里好上许多。
冥帝不知是不是知晓这些心思,却没提那说逐出冥界的话,只随意地说了声:“那便去归墟罢,两百年之期。”
“无事便都退了罢,”冥帝又起身,一挥衣袖转身而去。
众仙家纷纷而去。
铃央怜悯地看长辞一眼,也拖着裙摆离了去。
一时离得清净了,四面八方的冷意都涌过来似的。
长辞仍跪在一边。扶霖立在一旁。
我忽然就想起,我刚到冥界时,临赫殿中也是我与他们两个。
那时,长辞在殿中跪了三日,扶霖半身血迹,刚过他的天劫。我懵懂不知地撞了进来。扶霖路都走不稳,却又不叫长辞搀扶,才第一次见,就敢说叫我背他。后来我却也未真的背他,只扶着他回了瞻则宫,又不知长辞如何独自回的。
不过是几百年,所以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我只能做得这些了,”扶霖忽然蹲身,对长辞笑道,“归墟里凄凉,不要怪我。”
我听着这一句,觉得耳熟。又下意识觉着,长辞当是会说,扶霖不该救他。
静了很久,长辞却也笑了,映着眉目笑得惊心,他轻声地出我意料道:“好。”
“还不起来,再不起来,怕是须要我背你回去了,”我闻着戏谑般的声音,看着扶霖站起来,朝我伸出一只胳膊。
我便也伸了手,握住他的手心,借力起了身。
腿上没什么感觉,到他托住我胳膊扶了一把,我才恍觉自己踉跄了一步。
“这般弱不禁风,”他又没说什么好话,只是在笑话本仙君。
“只是有些困,”我只掀了掀嘴角,不想大声,也不知他能不能听见。
“嗯,”他嘴边笑着,又淡下去,如云似雾模糊可辨的一点伤色,“回去睡一觉罢。”
作者有话要说: 一边写,一边抽纸巾,扔了半篓纸巾团
虽然提前吃了芝士,依然透心凉的酸爽
我我我不行了,我也要去睡一觉,谁也别拦我/(ㄒoㄒ)/~~
☆、到底意难平(一)
我回了思齐宫,入眼又瞧见了那几竿竹子。叶叶依偎,凸碧竹节的竿身生得挺拔青翠。走近了看时,数竿新竹又已生,绿褐色的叶皮到我膝盖处那么高。我拉过一支,眼睛落了实处看时,手上已差点把那嫩芽拽断。
我松了手,又回书房看那些或是无聊或是有趣的记册。一页页地看下去,也未走神。我做完平常会做的那些事情,到了晚时,又提过一盏灯笼回寝屋。廊下穿堂风单薄,灯笼中烛火数个忽忽闪闪,摇摆数下,又平稳如初。
推了门,吹了灯笼,至到榻上时,心里的酸凉才迟钝地浸透出来。
眼前黑漆抹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我睁着眼睛,白日里临赫殿中字字句句,皆在此时挤进脑海里,此起彼伏,声声余音。我一遍一遍地顺着开头往后头想,从我那走神的念头起,到就着扶霖伸出的手站起身。
不过两三日前,华颜还曾站在我这处,问我长辞是不是不会再醒过来。又说,很是羡慕本仙君。说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去见她牵肠挂肚的娘亲。
我问了一句,不知她母亲是什么模样。现在又想起,她还未告诉我。
我翻个身,长辞那望着帝后背影的样子又入了眼前。
再细想一遭,铃央站出来声声指控时,他爹从未问过他,究竟是如何情况,也未问过他是不是当真,更未问过他解释。也许他说得不错,罪名是什么真的不要紧,只需要个缘由就好了。
与我的命数牵连,与他并没有什么分担。我甚至不知如何救他。
将胳膊枕在脑袋下,我默算了一下,不到两百年,便至他三千岁了。那时他便可离开这里,离开这个终日不见日头的地方。
归墟里凄凉,可也不会有谁去平白地找他麻烦,不会祸从天边来。
我没有睡意,这样闭着眼睛没头苍蝇一般胡想,也平稳地会了周公。
一夜无梦,如往常的时辰一样醒了过来。我起身点起灯架上的烛火,潦Cao地想了一想,今日当是无事,复又落身躺下。
仍是不困,但闭着眼睛便可睡过去。
北冥冰天雪地,满目净白。
细细碎碎的雪花如棉絮,静悄悄地落。我伸手,一小撮雪花落在手心,又极快地化去,变作透明的水渍。
转头见得扶霖,红衣外衫,眉眼在落雪里氤氲,说不出的艳色。我望过去,觉得顺理成章。他看着我,天地静谧,唇边的笑意叫飞雪都停滞。
再望一眼,原来长辞在,华颜也在。
我心里稳妥地不得了,甚至觉得自己大笑起来。
白日里原来皆是虚惊。
我终得带长辞来了北冥。只是不知道为何扶霖和华颜也在,但也算情意中。那时去南海,也是我与扶霖两个,后来成了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