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波澜(五)
我不知何时淇梁会收着那一纸叫他欢天喜地的红笺,但想来也就在这几日。
我想着暂时不会有何纷扰事,可与长辞去一遭北冥。我许多年未去过,不知那里是否变样,当不会有何大变化。天界的烟霞灿烂了千百年,也只是每日深浅浓淡不一,光景却依旧。
又几日,我与长辞说了一声,说第二日与他去。他应声好,眼里浮冰化开,有淡淡的光。
冥帝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觉着平时众仙家齐聚的时候不多,当联络一下感情。便一齐召了各个仙家,聚在了临赫殿。
我走着神,未放在心上,只站在一旁。脑中先想了一想第二日时,去北冥的路。
神仙们实在齐全得很,扶霖在,长辞在,帝后与铃央也在。
如我所想,未有谁有事要奏报。到铃央带着那雍容傲矜的笑容站出来时,我仍忆着很多年前,见得北冥万丈雪时的情景。眼角瞥见铃央的身影,没在意。
铃央立在临赫殿中,长长的披帛从臂弯落下。她站定,轻描淡写。然后启唇出言,说,她的二王兄,与召旻宫中的侍女华颜,有了私情。
我听清这话,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脑中还未有想法,遍体已生寒。到反应过来,已心如万丈雪崩。震惊消去,只余下慌乱,慌得我想扶一把什么来站住。
是了,华颜骗淇梁编的那些话,淇梁怎会不告诉铃央。
头一次,我还与扶霖唏嘘铃央告状时也不知挑众仙家都在的时候,不若可是一桩好戏。如今,她是学会了,冥界众仙家都在,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该如何,我心里飞快地想着,却缠做了乱麻,一点线头也揪不出来。
“华颜亲口告诉了魍魉族的少族长,说,”铃央笑得落落大方,“与哥哥早生情分,情投意合。哥哥如何说呢。”
一旁的仙家反应如何,是惊讶还是窃窃私语,我已经看不到。只能看见长辞跪在地上的身影,他面无表情,眼睛又不知看了哪处。
铃央的话说罢,冥帝早已眼神凌厉地看了他许久,却也未问什么。
迟了好一会儿,长辞开口道:“我与华颜,不曾有私情,半分也不曾有。”
他说这话时,声音清晰,未有激烈,也未颤抖不稳。长辞抬起头看着冥帝,一丝也未躲避。
“哦?哥哥这般笃定,不如叫华颜来,问上一问,是否是她说了那话,”铃央侧头看着长辞,语气温温柔柔,又看向冥帝,“父帝可允吗?”
冥帝没开口直接说个允,铃央当是从他神色中读到了应允,与一旁的仙使道:“请华颜姑娘过来罢。可莫要让哥哥觉得,是我平白地撒谎。”
仙使去了。
我掐着手心,忽然发现,其实我想不出法子救他。
冥帝看他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即使听着铃央数落罪名时,也未有什么惊色,只是寒意寒得更重了些而已。
我从未如此束手无策。
本就行在刀刃上,何况是这等天降荒雷的罪名。
帝后一步一步地迈下台阶来,双手叠在身前,眼中晦暗不明,只看着长辞。站在他身前,却一字未发。
华颜没多久过来,几乎是扑着跪在地上的,她惊慌焦急地开口,声音抖得不像话:“帝君明鉴,我从未与二殿下有私情。”
“那你与魍魉族少族长说了何话,可敢说出来么?”铃央笑盈盈地看着华颜道,居高临下,面上还带着一丝睥睨。
“我……我不是……是那少族长妄图对……”华颜看着长辞,张了张口,又急得掉了眼泪。
说什么呢,说少族长妄图对长辞不轨么。
我再清楚不过,位高权重者,最是忌讳不堪事。这等事私下里流传无伤大雅,摆到殿堂上说,事实究竟如何已不重要。即便华颜所说是真,冥帝也只会觉着长辞有辱冥界颜面而已。但若是她不说,那私情便会落了实。说不说,结果都不会改变。
长辞的侧脸仍淡漠着,他不知如何想,却再未辩解什么。
“是什么,”铃央又道 “你可知犯了私情,该如何处置。若是觉着冤了你,说出来就是,不若平白连累了哥哥x_ing命。”
我几乎想笑了,冥帝还未说什么,铃央便擅自提及了x_ing命。但冥帝看上去也不介意铃央这般越俎代庖的行为,只讳莫高深地看着殿中。
华颜脸上泪珠如雨落,她看一眼长辞,又咬牙哽咽道:“我与二殿下什么都没有!是那少族长对二殿下起了不轨之念,还使毒计,我为了叫他离开,才骗他说我与二殿下有情分。可我与二殿下是清白的!”
“是么,”铃央好奇道,“可我之前问过魍魉族少族长,他说并未对哥哥无礼呢。照你这样说,哥哥这张脸,倒是比姑娘还能惹是非呢。”
“铃央,”高堂上冥帝开了口,轻淡地一声斥。
“是铃央失言了,父帝恕罪,”铃央立时低头道。
我只觉得双手冰冷,想不出法子也好,愚蠢也罢,我不能看着他这般白送了x_ing命。撩起衣摆跪在地上时,我脑中一片空白,只还可冷静道:“华颜所说,未必不是真。魍魉族少族长x_ing情之名,外界早有传闻,帝君明辨,不可因一面之词冤枉了二殿下。”
“小仙也听过那少族长的顽劣之名,”江汜在一旁c-h-a了一句,又缩回脖子没吭声了。
“莫非司簿亲眼看见了,否则怎可这般笃定是哥哥冤枉呢,这岂不是在说铃央随意攀诬了,”铃央又看着我道,随即又看向铃央道,“你方才也说,那与哥哥生了情分的话,是你亲口说的,这却不是冤枉你罢?”
“你……”华颜红着眼,声音嘶哑,盯着铃央几乎要将牙咬碎。
冥帝除了方才淡斥了铃央一声,便未再说话。
帝后仍站在长辞跟前,她叠在身前的胳膊落在身侧,宽大的裙袖微微动了动,如她说出口的声音一般有些颤:“你告诉我,是如此么?”
上次帝后与长辞说话,恐怕还是那花园里刻薄相对一遭,这一声问不知是不是又叫长辞软了心。
他终于抬起头,刚吐出一个字:“我……”
清脆的一声响,朔令帝后一耳光打了下去。声音响亮得很,一旁个小仙女还哆嗦了一下。
长辞的脸偏到一旁去,久久地一动也未动。
朔令帝后垂下胳膊,手紧攥着袖口,绣了淡云纹的衣袖仍在抖。
华颜在一旁捂着嘴,脸上s-hi漉漉地粘着头发,早已哭得不成样子,口里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殿下……”
朔令帝后看着长辞,又缓缓地转过了身。
“母后,”长辞转过脸来,眼睛看着朔令帝后的裙摆,轻声开口,“你有没有半刻,也会觉得,我其实……也是你的儿子。”
帝后背着身子,一动不动,也一言不发。她停了半刻,又朝着殿堂上走去。
长辞仍看着朔令帝后的方向,眼中映出帝后的背影,像是千层高楼坍塌。他面色安静如常,静默着,直直地看着帝后一步一步地背身步上殿堂高台。
我倒吸口气,心里恐乱更甚,再抬头看冥帝的神情。他眼神从帝后身上移开,又落在殿中,仍未有什么情绪。我慌急地看着长辞,一声殿下未出口,他已出声。
“我认,”长辞眼中沉寂,像一潭死水。话音如他初始为自己辩白时,清清晰晰,未有激烈,也未颤抖不稳,“与华颜无关,叫她离开,我便认。”
我一颗心如坠冰窟。
铃央神情有些惊讶,却又道:“哥哥这般袒护华颜了,还说未有干系么。”
“究竟有没有干系,重要么。我辩解与不辩解,又会有何不同吗,”长辞缓缓道。
“若是觉得有辱冥界颜面,便换一个说法,都没什么关系,”我以为他情绪失控过度,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可他眼中清明,方才的沉寂仿佛只是我的错觉,“不牵扯别人,我便认。”
“同情要博到何时?”冥帝皱着眉看着他,话里带着讽意。
何必呢,要如此对他。即便他这样说,又有谁真的同情他了吗。没有谁问上一声他为何要如此说,只默不作声,好似都通情达理地要成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