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还狡黠地与我眨一眨眼。
好歹是个姑娘,怎的说这话脸不红心不跳的。我盯着她一会儿,正要语重心长地说几句,便听到一声什么落地的响声。
我扭过头去,瞧见了一位青色衣袍的神仙,他脚下躺着一本书,还压折了一页。
神仙脸白着,手指着本仙君,目光凄凉心酸:“你……”
我不明就里,脖子伸了伸,也只能回个茫然的眼神。
神仙瞧着本仙君茫然的眼神,身子晃了晃,又看向摇倾,口中道:“你怎可……”
“出了何事?”摇倾皱了眉,又道,“我这不是叫你进来了么,又怎的了?”
神仙兄脸又白了白,化为铁青,拂袖而去。
“莫名其妙,”摇倾瞧着青袍神仙走了,也带火地吐出来一句。眼瞧见地上那本书册,又上前踢了一脚,无辜的书册哗啦啦飞在空中,啪一声摔到了远处。
本仙君离了摇倾那处,又顺道去探望了一遭尘悬。尘悬说风凉话的功夫只长不落,说了大半日,又不务正业地拎出来几坛酒,说是桂花酿的,叫我尝一尝。
“你往后叫那酿酒的仙子如何过活,”我没推辞,又觉着他真是有闲情逸致。
尘悬摇了摇扇子,只道:“你cao心得甚多。从前不是还说不愿收我酿的酒,埋在墙根没神仙喝么?”
“你也说是从前,现在不是有了么,”本仙君十分大度,和和气气地回了他一声。
大半日没干正事。回去时,云显却不在门前,不知去了哪处。没管过他,胆子也愈发大了。
我重cao旧业,将这几坛桂花酒也埋在了东墙根下。
埋了两坛时,云显噔噔噔地几步蹿了进来。许是瞧见我了,又停下,有些露怯地喊了声:“司簿。”
“闲得么,若是太闲过来帮我搭把手,”我眼角瞥见他面上惊慌的表情,又觉着这小仙童太顽劣了些。
“闲的,”云显又几步过来,忙不迭地点头,蹲在一旁也将酒坛往泥坑里搁。
我瞧着他认真的样子,又道:“去何处了,莫不是去找那芄兰小仙女了,连门也不看了。”
“没有去找她,”云显摇头,又抬头迟了一会儿道,“司簿可是已经知晓了?我是听说那魍魉族的求了和,没想到这般不中用,就不打了。”
“赔礼道歉了?才两日,就求和了,”我并不知晓,想是我离的这一日,那魍魉族做了这么个决断。
“赔了,还说要把公主嫁过来,愿意与冥界永修和好,”云显又道,“这可真是那句,那句‘赔了夫人又折兵’,哈哈哈。”
“公主?”我忽然心里沉了沉,看着云显,“如何说把公主嫁过来。”
“那魍魉族的青樱公主么,说是愿意嫁与大殿下,好……”云显瞧着我,声音越来越小,又道,“司簿,你……怎么了?”
手中酒坛落了地,清醇甘香的酒液洒在地上,浓郁的味道丝丝缕缕地钻进鼻子里。我只看着地上的瓷坛碎片,伸手捡了片,稳了稳心神道:“帝君如何说,大殿下呢?”
“未听大殿下如何说,只是听说帝后正与大殿下商议此事,”云显又挠了挠头,“我觉着多半帝后是会同意的,那公主听说也长得好,娶了也没什么罢。”
“我自己收拾罢,你先回去,”我听着自己木木地说了声,云显起身去了。
满鼻子都是桂花酒的香气。我慢慢地捡碎片,仔细地留了神。待到将那些碎片堆在一起时,手上隐隐的有些疼痛,我抬手看时,已不知何时割了一道寸长口子,还渗着血。
都已经小心了,还是割破了口子。
我擦了手上的血迹,站起来去涮手,涮净了泥,又觉着火辣辣地疼。原是忘了刚割了道口子,就沾了水。
像是地下裂了缝。我心绪嘈杂,说是惊慌失措也不为过。
朔令帝后上次警告的话还在耳边,她当然会同意。扶霖愿不愿意,帝后都会应了这事。比起跟我纠缠,这简直是积功德的事。
娶了那公主,便不会有什么犯下招雷引劫罪名的机会。能保着小命,还能如他此时这般,一直顺当下去。
百利而无一害。
我想得清清楚楚,心里更是明白。我从前说着想为他好,想叫他一直高高在上,不想叫他为我失了x_ing命,不想叫他掉进深渊。此时,机会来了。
能护得他周全,本仙君也不用灰飞烟灭,多么划算的事。
我这般安慰着自己,却仍是心口堵得疼。像吞了个石头进去,在里面割肺切肝,血r_ou_模糊,外面还能齐齐整整,干干净净。
吸一口气都疼,出一口气也疼。手上酸麻锐痛,我只抓着擦手的布巾,像抓了根浮木不愿松手。
倒不知真被雷劈了,是不是还比这好受些。
杵着站了半晌,我觉着腿麻,刚要动一步,便听得身后有声音道:“司簿,帝后着小仙前来,请司簿去一趟。”
喉咙里钝疼,又弥漫上一股子不知是不是我幻觉的甜腥味。我没回头,低了头看手上攥的那块布巾,手指一片发白,已经没了开始那股感觉。我费力地松了手,任那块皱巴巴的布巾落了地,只应了声:“知晓了。”
临赫殿外一个看门的仙使也未有,里头也空当,只一个帝后,一个扶霖。一个站着,一个跪着。
我迈开步子,进得殿门时,忽而平静了下来。帝后叫我前来,为着什么,已是不用明说。
帝后眼神肃厉,看我见礼,却没说什么。
扶霖面色细微地变了变,他盯着我,神色明明白白的警告,眼里晦暗不明。
“从小便顺着你,此次也任x_ing够了罢,”帝后仿佛只是叫我来做个旁观,只对着扶霖道,“战事两日也够了,非要灭了那魍魉族不成?”
扶霖却又笑了:“母后原是因为此事么,儿臣可以不打。”
帝后面上怒意更甚:“我方才是如何说的,那魍魉族既是提了求和,便娶了那公主,应承了这个面子,莫做些不知高低的事来。”
我听着不惊不吓,还诡异地顺着想了想。魍魉族此举,已很是委曲求全低眉顺眼。于冥界来说,娶了没什么,不娶也没什么。
可帝后爱子心切,自然是要叫他娶的。
“儿臣不愿意,方才不是与母后说了么,”扶霖一字一句地道,“停了战可以,但我绝不会娶她。”
明明都知晓是为何,偏生还要不明白说出来,在此互相绕。
“我不想知道你的想法,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就当是个命令,也得把那公主迎娶了,”帝后很少这般咄咄逼人。她语气冷硬,周身气魄确不是寻常的神仙可有的。
扶霖听了这话,嘴边又噙着讽笑,说出的话刻毒尖酸:“如母后那般,自己愿意嫁尚且不开心。母后是自己不顺心,也……”
忤逆的话没说完,叫帝后一巴掌扇了过去。
她红着眼睛,胳膊抖得厉害。扶霖刚回过头来,帝后又一巴掌打了过去,说出的话像是牙缝里挤出来的:“我是瞎了眼……”
扶霖转过脸,嘴角渗了一点血迹。他仰头看着帝后,似是方才的戾气消了些:“儿臣既是做了,便也担得起。魍魉族的公主,儿臣,不娶。”
帝后好一会儿才冷静如初。她瞧着怒气未那般大了,话说得平缓:“你何不问一问,司簿是何看法。”
☆、心薄裘寒(四)
我想了一会儿,该如何说。即便是想了清楚明白,到了嘴边,也说不出口。
“该说什么,司簿想好了再说,”帝后话音仍厉。
她说的话实在多余,我有何想不好的。无非是说一声,莫叫他再固执,说一声那魍魉族的公主,还是娶了的好。帝后倒也不是非要扶霖娶那公主,只要我与他陌路便可了。
一个吐息的时间,我瞧着他的身影,一点不带结巴地说出了口:“小仙还是去请帝君过来罢。”
扶霖此时这样执拗,不过是觉着冥帝还不知晓罢了。冥帝若是知晓了,也许他从前说的便要反过来。天雷落下我化了灰,他仍可留着命。
于我来说,仍是很划算。
我很是卑鄙地赌着他心底那点情意,赌着他不会愿意叫冥帝过来,赌他不会愿意瞧着本仙君灰飞烟灭。
他老是与我嚷嚷自己不惧怕,我从来左耳进右耳出,他那样说只不过是唬我罢了。
我是想叫他好的,想叫他活得好好的,什么苦难都不受。
何所求呢,不过如此罢了。
朔令帝后未说什么,瞧着我脸上少许意外,又没落不见。
扶霖跪在地上长久地未出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偏过头看我。他脸颊上浮了红,嘴边还有一点血,有些狼狈,一点也不妨碍他笑出声:“司簿cao心得真是多。这般爱多管闲事,不如司簿迎娶了去。”
我心底里有那么一点寒意,拢在里头出不来。我移开眼神,又对朔令帝后道:“若是无事的话,小仙便先告退了。”
我低头闭了眼睛,听着帝后应了一声,立时转过身,半刻也不愿再待下去。
走出三步,不想瞧见了门口处冥帝正要进来。他看了一眼我,又看向我身后。我停下作揖见个礼,便接着往外走。
“司簿且慢,”身后又闻帝后一道沉声,我半步落下,又收回来,站定了。
冥帝往殿中走,越走越近,面上生疑,却也没问这是在做什么。
“我再问你一次,是愿意还是不愿,”帝后的声音又传来,没了严厉,照旧地冷。
我低头看着手上那道浸了水发白的口子,轻轻按了下。时间久了,已经没了起初的那点疼痛,只微微的异样,再无他感。
扶霖许久才出声,哂笑一声,然后声音低沉道:“儿臣,愿意。”
最开始其实是无甚感觉的,稍稍想了想,就觉着一股酸凉从心里漏出去。像是划了一道又细又深的口子,又染了酸梅,无孔不钻,无缝不入,从胸口穿透过去,还要浸满整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