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兵荒马乱的巷子又重新恢复平静,陵洵竖着耳朵听了许久,待确认外面的确没有人了,这才放松下来,不禁觉出拥挤。
原来,此时他正与男子紧贴在一起,呼吸交错着呼吸,心跳呼应着心跳,只要稍微不留神,男子的嘴唇便能擦到他的额头。
陵洵被那若有似无的灼热气息弄得心痒,微抬起头,发现离近了看,这男子竟比刚才粗略看时还要顺眼,他不习惯仰视,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抬起一条胳膊撑在墙上,踮起脚,将自己略处于劣势的身高拉平,强做出一个居高临下的假象。
“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春秋几何,哪里人士?”
这一套勾搭姑娘的开场,陵洵说得颇为顺溜,也不知道以前有过多少次经验。
然而男子没说话,只是垂眸盯着陵洵的眼,缓缓抬手环住陵洵,将罩在两人身上的黑纱斗篷扯下来,也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那黑纱只拉到一半,尚且披在陵洵头上时,他便停了手,然后递上那块白色的锦帕。
陵洵接过帕子,故意放到鼻子前闻了闻。锦帕上果然染了一股清幽的兰香。
“尺幅鲛绡劳解赠,叫人焉得不伤悲。多谢公子赠帕。”陵洵轻笑,闻个手帕也能闻出几分淫荡,仿佛接的不是自己失而复得的锦帕,而是暗通款曲的女子送来的定情信物。
男子表情无甚改变,从这狭窄的院墙夹缝中脱身而出,竟丝毫不显狼狈,只是略整理了衣衫,冲陵洵微微颔首行礼,“既然物归原主,在下便告辞了。”
陵洵见人要走,忙追了出来,拉住男子的袖子,“哎,公子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谁知道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类似于鸟鸣的悠长唳叫,陵洵神色一肃,知道这是方珏在给他传信,催他快点去西南城门会和。
陵洵知道以方珏这棒槌性格,他若是不快去,小崽子十成是要回来找他的,于是只能忍痛松了手,重新将黑纱斗篷披盖好,向西南城门遁去,临别时不忘对男子道:“公子以后遇到麻烦可以找锦绣楼的人,我是锦绣楼的老板风无歌。”
男子似是认真地抬起眼,看了看陵洵那半掩在黑纱下的白皙脸颊,尤其在那双眼睛上,停留的时间有点长,直到陵洵离开,还依然站在巷中,许久未曾离去。
西南城门的守门官看到了刘司徒的玉佩,想到先前司徒和他打过招呼,暗示近日有人会从他这道城门离京,便丝毫没有起疑,只是没想到这些人竟然还带着这么多车马。
“要亡命天涯嘛,总要带些人手盘缠。”陵洵此时已经赶到城门口,一边看着车队出城,一边蹲在旁边和守门官闲扯。
守门官倒是没看过这样心宽的亡命徒,不停东张西望,看着倒是比这正儿八经要逃跑的还要担惊受怕,“昨夜京中有阵法师闹事,如今各大城门皆已封锁,据说还要派宦官监察,城内一只鸟都不许放出去。诸位务必加快速度,否则等我这边的监察宦官来了,就算圣上亲临,恐怕也没办法将你们放出去了。”
也许是大夏朝当真是到了气数将尽的时候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辞居然也是能随便溜出嘴的,陵洵看了守门官一眼,除了他以外,倒是谁都没听出这话里的毛病。
陵洵似笑非笑地垂下眼睛,没应声。好在还有个靠谱的唐旭,闻言立刻催促起车队,不多时便将最后一辆车也送出了城。
这时一个小卒气喘吁吁跑来,凑到守门官耳边说了什么,守门官脸色大变,急道:“监察宦官来了,马上就到,你们快走!”
陵洵看着面前缓缓关合的城门,忽然皱眉,对方珏道:“清点五名死士,随我留在城中。”
守门官听了大惊,差点咬掉舌头。
而方珏则是看了眼那越来越窄的门缝,紧抿着嘴直冲过来,竟是要强行将陵洵拖走。然而这一次陵洵却是收了笑意,两下格挡,险些撞了方珏一个跟头。
“快去!”
见陵洵真的动怒,方珏扭头就跑出了城门,不过是喘两口气的功夫,便在城门彻底关死之前,又带着四个人冲了回来。
不远处已经听见了马蹄声,这个时候还能当街走马,多半是那传说的监察宦官,陵洵也不多说,只冲守门官拱了拱手,道声“多谢”,便打了个眼色,带着方珏等五人一起离开,只留下守门官一个人目瞪口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陵洵在最后关头没有离开,是因为听到守门官说到监察官宦。
封城并不可怕,只要不是大军围城,以如今大夏朝烂到骨子里的官场,总会寻到混出去的门路,可是若宫中派了宦官出来,事情就不那么好办了。
秋冬行刑,陵洵之前让方珏去打听今年的死刑处斩时间,得知钟离山他们应该是最早行刑的一批。
陵洵记得钟离山曾对他说,他们山寨里预备好了人手,准备等他们行刑日当天前来劫刑场。如今眼看便是霜降之后,若是城门大封,再赶上凉州兵围城,他们这接应恐怕是要等不来。
钟离山此人仗义,虽是山匪出身,却也做过不少劫富济贫的好事,三年前一场大旱,清平山收容了不少流民。他这次之所以被朝廷连窝端了,其实并不是因为他们做过什么杀人放火的恶事。比他们凶残的山匪多了去了,也没见过哪家官衙乐意管,被盯上了,恰恰是因为他们收容流民,有自立为政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