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洵算是半个江湖人,自然管不得那些黑纸白字的王法,不能坐视钟离山不管。更何况,他的存在本身,便是逆了王法皇命。
方珏实在是想不通,既然风爷还要在京城待下去,为什么要提前让人手撤出。如今要人没人,要钱没钱,满城都在抓捕形迹可疑的人,他们还刚刚绑了司徒,揍了官差,这时候逗留不走陷在封闭的京城,怎么看都像是作死。
另外四名死士倒是对他们老大很有信心,其中一个问:“风爷留在城中,想必是早有安排,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陵洵正伸长脖子四处张望,看前面的那条街有没有官兵巡逻,听属下问起,理直气壮地说:“我怎么知道啊?”
那死士直接就没词儿了,另一个死士准备强行挽回陵洵的尊严,接道:“风爷,之前关刘司徒的宅院是我们在京中最后一处落脚点,如今算是回不去了,客栈又不能住,这么在街上晃荡不是办法,您看我们该去哪里藏身?”
陵洵的这次没说话,只是回了个眼神,那意思还是:“我怎么知道?”
几个人擦擦额头冷汗,互相对视一眼,终于接受了他们这次是来寻死的事实。
方珏生够了闷气,提议道:“不如求助于袁府。”
陵洵想了想,却摇头,“袁熙在袁府只是二公子,上头还有个庶出哥哥,府中并不都是听命于他的人,我们不能冒险。”
这下谁也不说话了,几个死士名副其实地挂上了等死的表情。
陵洵也安静下来,他其实是知道一个地方可以容他们藏身的,可是一想到要再次踏足那个地方,他眼前就会变得血茫茫一片,那一张张亡故人的脸争先恐后向他扑过来,似是质问他为何要抛弃尊严苟且偷生,为何没有为冤死的亲族报仇雪恨。
“我知道一个地方,走吧。”终究,陵洵还是选择了妥协,带着方珏五人前往已经被朝廷查封的武阳公主府。
只是没想到半路上,他们却被一个人拦了下来。
这人正是那日来袁府送穴位阵型图的穆家小童。
作者有话要说: 【注】尺幅鲛绡劳解赠,叫人焉得不伤悲。——出自林黛玉的《题帕三绝》
另外,发现之前把方珏方珂写混了,不高兴脸是方珏,之前把他名字误写成方珂了,已经改过来了~~
第21章
在陵洵的坚持作死下,京城里果然贴满了风无歌的悬赏通缉,一颗脑袋炒到了千金。
而此时,千金脑袋正好端端地长在陵洵的脖子上,陪着他一起坐在穆宅喝茶吃点心。方珏站在他身边,依然抱着他那把亲儿子一样的佩剑,将自己站成了一樽怨念的闷葫芦。
接连躲过了三天,这小小的一方天地,竟在官兵眼皮子底下将几名通缉犯藏了个结结实实。也是多亏了穆宅的全力庇护,陵洵才不用领着五个倒霉属下钻武阳公主府的地洞,去那不知道是不是闹鬼的荒郊野宅里剥树皮吃草。
恰在此时传来敲门声,陵洵塞着满嘴的点心,敷衍地应了一声。
穆宅的小童儿推门而入,唇红齿白地向陵洵施了礼,“风公子,不知道这几日在府中可还住得习惯?”
陵洵将厚脸皮的功夫运转到极致,早就自觉自发地做到了宾至如归,他喝了口茶将嘴里的点心顺下,如实品评:“点心不错。”
小童儿倒是将波澜不惊完美地化入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孔,笑着说:“风公子喜欢便好,我这就着人再去给公子端来一盘。晚膳已经备好,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小子就退下了。”
“且等一下。”陵洵擦擦嘴站起身。
“公子还有何吩咐?”
陵洵细细打量着小童儿,越发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主家,才能调教出这样的下仆。
“你们家主今日还是没有回府?”
“回公子,家主人尚未归来。”
陵洵早就预料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点点头,也没再追问这神龙首尾皆不见的穆家家主,转而问:“我看官差已经来了四五波,应该不会再搜查这里了,我今日是否可以离开这间房子,到外面四处转一转?”
三日以来,陵洵等人一直困守在这一进一出的小院,惹得方珏等人好不难受,可是陵洵却在进小院的一瞬,感觉到此地布置暗合奇门遁甲之术,不过以陵洵的道行,却看不出是什么样的阵法,居然能将这里藏得滴水不漏,甚至是随官兵一同前来的阵法师,也没能看出端倪。
“我家家主先前留话,说钟馗往来不过五,如今已经来了五批官兵,刚好应了家主的谶语,此地已然安全,公子尽可自便。”陵洵原本以为小童儿会像前几日那样拒绝,谁料这次他却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钟馗往来,这岂不是将他们比作了小鬼?
陵洵眼皮一掀,丢了个似笑非笑,“自便?莫非这穆宅上下,我哪里都可以去?即便是你家家主的内室,也可以闯上一闯?”
这话难免有不识好歹的找茬之嫌,然而小童儿却还是笑若春桃,不慌不忙道:“家主说过,万物自有定数,公子能来此地乃是定数,能行至何处,发现何物,亦乃定数。因而所行所止,尽可遵从本心,不必为外物所绕。”
陵洵这几日从小童儿口中听了不少关于这穆家家主的事,越发怀疑这穆先生是个有走火入魔之兆的神棍,张口闭口不离算命摸瞎那点玩意儿。
不过既然人家自己发了话,陵洵自然也不会客气,等小童儿一走,吩咐方珏悄悄出去打探钟离山的消息,自己便和那猴急了几日的愣头小子一样,火急火燎往穆府主院钻去。
穆宅并不算大,总共不过是三进三出的宅院。
陵洵从自己栖身的地方出来,也没如何注意,只觉得他是穿过了一条不长不短的九曲回桥,可是等他越过那巴掌大的一片池塘,站在岸边再转身回望,却发现池塘不见了,身后只是几排枝叶繁茂的烟柳。
半遮半掩不露真容,这阵法倒是和府中主人一个尿性。
陵洵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地眼红了一阵,继续向主宅走去,一路果真未遇到任何拦阻,就这么登堂入室地寻到了主人日常起居的屋舍。
如今虽刚入秋,天气却还未转凉,主屋并未关门,站在院中能径直透过大门看到屋里的桌案摆设,还有桌案后高高木架上堆放的竹简。
陵洵看到那些竹简,眼前顿时一亮。
既然这穆家主人在阵术上颇有造诣,想必关于阵术的藏书也不少。因为生不逢时,陵洵这半吊子的阵法师打出生就没见过什么正经的阵法书籍,此时看着那堆满架子的竹简,就好像饿了几天的人看到一盆热乎乎冒着白气的红烧肉,恨不得立刻扑上前胡吃海塞一番。
毕竟受人恩惠,饶是陵洵骨子里再不是东西,也没那么大脸,能毫无芥蒂闯入人家私宅。可是念及方才小童儿和他说的话,陵洵又赌气地想,不是看到什么走到何处都要讲求个命中注定吗?那他看到这么多书简,是不是也该认命地做个求知若渴的读书人?于是也就将那点脸面丢到了九霄云外,大摇大摆迈开步子,走进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