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好的眼睛在一瞬间亮了起来,下一刻却低下了头,闷闷地说:“我不能离开哥哥。”
“为什么?”申屠城藏在袖子低下的手收紧成拳。
“我是水,哥哥是河床,没有了他我就会干涸。”顾盼好想起哥哥的比喻,眼睛亮晶晶的,“我和哥哥是不可分离的。”
他的眼睛里有水波流动,如果不是因为别的男人,申屠城甘愿沉溺其中。
如果,不是因为别的男人。
即使是他的哥哥,申屠城也只觉得血气上涌,一股强烈的杀欲倾泻而出。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杀了那个男人,让顾盼好成为他的。完完全全属于他的。
他的杀气浓烈到让顾盼好不安,连退了好几步,想了又想,终于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
“要不要跟我走?”申屠城强忍着杀意,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
本能的,顾盼好摇了摇头。
“那么,我就毁了你的河床。”说完,申屠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顾盼好被那人惊人的气势吓得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等到终于想清楚申屠城话中的意思的时候,骤地惊出了一身冷汗——没有任何怀疑的,他完完全全相信那个人有毁了他和哥哥的本事。
几乎是飞奔着回到城里的酒坊,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废墟。顾盼好喘着气,看着自己和哥哥苦心经验的酒坊变成这副模样,气急之下,眼泪便掉了下来。
“怎么哭了?”有人温柔地擦去他的泪水。
“你为什么要这样?”
申屠城将顾盼好揽在怀里,轻描淡写地说:“我找不到你的河床,心里自然不痛快。不痛快了,自然要拿东西出气。”
顾盼好用力推开他:“你就这样肆意糟蹋别人的心血?”
“这样的小酒坊,你要多少,我便给你多少。”
“我说的不是酒坊!”
“那你说,你指的是什么?”
顾盼好张了张口,却始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说不是酒坊,但又确确实实是,说是,却又不仅仅是酒坊。他皱着眉头思考起来,却不知道自己的皱成一团的脸蛋看在申屠城眼里十分可爱。
忍不住想逗逗他。“想好了吗?”申屠城问。
适才满腔的怒火在顾盼好可爱的表情里烟消云散,申屠城只觉得心绪飞扬,只等着顾盼好能多和自己说几句话。即使是生气也好。
他哪里想得到,顾盼好认真想了想,居然叹了一口气,说:“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那你告诉我。”申屠城说,“你告诉我,让我懂。”
他的表情十分认真,不似先前的刻意逗弄。一个人怎么能拥有那么多面呢?顾盼好有些害怕这样的申屠城。他轻声说:“这家酒坊是我和哥哥的心血。我们为它付出了很多,它就像……就像见证了什么一样。”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它对我来说很重要。”
申屠城听了,静静地想了一会儿,说:“我明白了。”他看见顾盼好呆呆看着自己的样子,笑了起来,“你们倾注了很多心血,对不对?”见顾盼好点头,他又说:“那么,我把心血还给你们。”
……
接下来的几天,申屠城几乎不眠不休地做着一件事——重建酒坊。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甚至连木材砖瓦都是自己抗来的。前来帮忙的护卫被他一一喝走,他好像处在一个爆发的边缘,稍稍一触碰便会立刻爆炸。
顾盼好不在他的排斥名单之内,但也仅仅是不排斥而已。申屠城愿意亲近他,也愿意吃他递过来的食物,却独独不肯停手。
最后反倒是顾盼好不好意思起来,看着申屠城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他斟酌好字句,才刚要开口,就被申屠城抬手制止了。
申屠城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淡淡地说:“这不是还你的,是还他的。”
“什么?”
“这是还给你的哥哥的。”你说这酒坊有他的心血,我便用我的心血尽数还他。
然后,我带你走,让你成为我的。
三天后,小酒坊顺利完工。顾盼好站在大大的酒幡下,笑吟吟地递上一壶坠梦。申屠城接过,一口饮尽。随即扔了酒壶,在顾盼好的惊呼声中将人掳上马。
洁白的柳絮轻飘飘地落在两人身上,“我带你去看雪。”申屠城说。
你是水,我便成为你的天,永生永世拥纳着你。
阿好,从此你不再需要河床。
第十六章:坠梦(六)
时至半夜,整个村子似乎都进入了睡梦当中,除了几声狗吠,周围再没有一点声响。
连巧也被这寂静的气氛影响,一手支在木桌子上,一下一下地点着脑袋。忽然,被绑在椅子上的申屠城发出低低的吼声,阴森的低吼回荡在小小的房间里,生出几分寒意。连巧也一个激灵惊跳起来:“怎么了?!”惊慌失措地看向一直守在一边的大舅,“发生什么事了?”
高壮的中年男子顾不上回答,急急地在一红一黄两叠纸上分别洒下几滴血。“啪”!红色的纸片带着新鲜的血液,一下子贴到连姥姥的肩膀上。
连姥姥闭着眼睛,盘腿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似是入定了一般。带着腥臭味的公鸡血和黑狗血混杂在一起,在她的身体上画出扭曲的纹路。
连巧也担心地看着自家姥姥——一红一黄的纸片由下自上,密密麻麻地贴在连姥姥的身上,已经快没过肩膀。而分别摆在她左右的两叠纸已经所剩不多了。
这是不是表示,申屠城的“入梦”就快要结束了呢?想到这里,连巧也禁不住将目光转移到申屠城身上。而这一看,令她惊讶不已——一直以来,申屠城给人的印象是温和、成熟的,但此时连巧也在他的脸上看见一种名为“狰狞”的表情。只见申屠城的双眼睁得极大,太阳穴微凸,额头上的青筋都显现了出来。他的嘴里不断地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好像随时都可能扑上来咬人一般。
连巧也打了寒颤,战战兢兢地问她大舅:“他怎么了?”
中年男子快步走上,一手遮住申屠城的眼睛,强迫性地令其合上,一边又迅速取过一根细针,一下子便扎在了申屠城的双眉间。
申屠城竟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疯狂地挥舞着手臂。
“还愣着干什么?!”中年男子对连巧也大叫,“还不过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