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做好了牺牲掉身边所有人的准备。可是他并不准备牺牲自己。
因为牺牲是需要爱的,而他的爱早在二十年前被一把火烧尽。
他和特里斯坦不同,他照顾傻子的目的不是出于爱,恰恰相反,是出于时时刻刻如钢针一般扎着他心脏的仇恨。
傻子先前只是伺机行动,借着其他畜生进攻的空当上前咬一口或挠一爪子,但并没有完全参与战斗。此刻他胸口的烙印亮了,他所有受控的基因就全被点燃了,他将不能再等待或逃走,而只能拼死一战。
在他奔跑起来之前,他回头看了主人一眼,那眼神满是迷茫与不舍。
他的脑子很简单,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命运是什么。可是莫名地,他觉得主人要离开他了。
而且这一次分开,似乎会成为永别。
可是主人没有看他,巫师迅速地打转方向,朝侍卫的包围圈冲去。
他的咒光在手中亮起,左右闪躲着铁链朝自己袭来的同时,毫不犹豫地将用绿色的咒术手掌朝侍卫拍去。
他爆发出体内最歇斯底里的力量,侍卫也确实被他左右拍散。于是他连头也没有回,一股脑地从被冲散的包围破口中逃出去。
晴天看到了巫师逃走,也发了狂。她不再以不伤害同胞为目的地用蛛丝喷s_h_è 了,她脚边的咒术光猛地一亮,那些咬住她蜘蛛腿的畜生便像中毒一般,从嘴边开始发黑溃烂。
这是她丈夫教她的毒咒,只是她一直不忍心对其他畜生使用。她知道它们都是可怜的人,和她一样可怜,比她还要可怜。
可现在来不及了,她的猎物就要跑了,所以她一刻也不能等,即便把在场的人都杀光,她也一定要那巫师为丈夫的死付出代价。
她张大了嘴,露出尖利可怖的獠牙。抖落粘在自己身上的畜生后,快速地朝巫师的方向追去。
不过,当然了,她没有成功,因为傻子拦住了她。
傻子毫不犹豫地扑向她,在碰到她的一刻被她甩开。然后再扑去,再甩开。她挪动一步,就被傻子拖回来一步。
她也试着用毒咒击退傻子,可是傻子的行动比普通畜生灵敏太多。往往脚边的咒光还没跟上,他就灵活地松口,再绕着她跑到另一个方向,重新对她发起猛攻。
晴天看到了傻子身上亮起的咒印,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不可能把傻子甩掉了,只有可能彻底地杀死他。否则只要他有一口气,那烫在灵魂上的烙印也会让他咬紧牙关拽住敌人,直到被剁成r_ou_泥。
所以晴天把傻子撞到了树上,再撞到地面。她咬着傻子,一路拖一路左右甩动。所以她用蜘蛛腿踩进了傻子的大腿腿肚,傻子哀嚎一声,却反口又朝她啃咬。所以她让剩余的七条腿都包裹上毒咒,只要傻子有半点疏忽,她便狠狠地烫在他的胳膊,烫在他的小腹。
傻子到底还是实力有限,他没有办法和脑子灵活并知晓战术的真正的人类相比。
他的大腿被扎穿了,他的皮r_ou_被磨烂了,他的小腹和胳膊全都发青发紫,r_ou_和骨头因中毒而从内部开始坏死。
可是他的烙印还是亮着的,所以他还得再一次扑上去。
他看到主人离开的背影,那似乎就是他战斗的原因和动力。
他的躯壳是那么残破,可是他的忠诚是那么纯净。他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去想,为什么他会为某一个人鞠躬尽瘁地卖命。但或许这也是幸运的,因为不知道,就不会痛苦。
只是,还有一点小小的疑惑在他的心里打转。
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是不是惹主人不高兴了,是不是没有帮上忙很没用,让主人不要他了,是不是主人有了其他的畜生,所以他被淘汰了……
他的r_ou_体撕咬着,拼死战斗。可他的大脑却还在努力地、徒劳地思索着,试着找到他被抛弃的答案。
可是很可惜,当他的胸口彻底地被蛛牙扎穿时,他也没有想明白。
咒光在獠牙旁亮起,再从自己的胸口拔出。他呜咽了一声,眼前的景象有一点点模糊。
他已经看不到主人的身影了。
所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
獠牙扎穿的位置,正是他烫着烙印的地方。现在那里已经没有漂亮的沙豹家徽了,只有一个鲜血淋漓的洞口。
傻子双膝一软,彻底地倒在了地上。好像松了一口气,好像完成任务般轻松舒畅。
现在他可以看到天空了,他才发现今天的星星很多也很亮。
那夜空,与很多年前他和主人去风啸谷玩的那些晚上一模一样。
巫师听到了傻子的哀嚎,也听到了各种各样奇怪的声响。但他不敢停歇,也不敢深想。二十年前他也是努力地保持镇静并清空情绪才活了下来,现在也不例外。
他冲出了包围圈,冲出的片刻还被侍卫用不知道什么兵器勾了一下胳膊。他的鲜血一路洒在地上,胸口的纹身也因咒光作用而燃烧着。
可是他不能停,他拼了命地在林子里穿梭。
伤都是小的,只要命还在。痛都是暂时的,只要日子还能往后走。
他还有希望,这一次失败了不要紧,他还有下一次。在为下一次报仇而积蓄力量的时间里,他还可以与其他人结盟。
人的交集就是这样,一天一天越绑越深,谁知道他往后会不会找到比傻子更好用的士卒。
树枝勾破了他的袍子,藤蔓抽打着他的面庞。他因缺氧而大口地抽吸着,喉咙和鼻腔都干涩难忍。他的双腿也像灌了铅一样疲倦,到最后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前行。
他要看到海岸——是的,他要回到他登陆的地方。
他记得那个老龙虾有一艘船,他必须马上乘坐这艘船离开。身体里还有一点点的精力,他可以用它加快船只在海上疾行。
而当他越过疆界,找到随便一艘人类的船只,他就得救了。
他会得救的,就像二十年前那样。
可是正当他朝着生还的希望前行,差一点就摸到胜利的曙光时,突然一阵铁链摩擦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他的脚踝一痛,整个人扑倒在地。
他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来者,就被至少两个人踩住了后背。然后双手向后一拧,铁链便把他捆了个严实。
“我哥说得还真没错……真有人能跑出第一层包围圈。”
一个年轻的声音靠近了他,揪着他的头发把他的脸抬起,看了一眼后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啊……原来陆巫长这样。”
TBC
第77章 (41)海民的审判
审判与处决是在一个月之后进行的,那一天天空乌云密布,狂风大作。闷雷顺着海潮滚来,拍击在血石滩的圣堂前。
长老们说利维坦与魔王也在海底看着,所以万事小心,千万不要出纰漏。
晴天和陆巫被抓捕后,晴天当场被海龟士兵砸死。
她不愿意屈服,也拒不受捕,无奈之下海龟士兵一拥而上,将她活生生地砸成了一滩r_ou_泥。
晴天死之前六只单眼也没有神采,她的神采似乎已经随着y-in天的逝去消散了一半,而另一半也跟着丈夫的离世彻底湮灭。
她本因一头水母而来,她也被一个海民变成了海蜘蛛,可是现在她却被丈夫的同胞杀害——当然,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她丈夫的下场与她无异。
死后的她迅速变回了原型,剩余的r_ou_体被丢进了海鳄家豢养的鳄鱼池。小鳄鱼们把她撕碎,连骨头都没有剩下。只剩鳄鱼嘴边沾着一点点鲜红,证明她曾经存在于世。
沙豹家的少爷被判处绞刑,行刑地点在血石滩。
血石滩上的石头是红色的,没人知道到底是什么将它们染红。滩上的悬崖边还有一块巨石如小岛的心脏,浪花拍击着它,飞溅的水花如血浆鲜红,激起的声响仿佛罪人们灵魂的呐喊。
陆巫被蒙着眼睛,反捆双手,走到血石滩最高的悬崖,站在巨石前面。
他的脖子被套上了绳索,绳索的另一头拴着巨石。而他的双脚则站在晃晃悠悠的、架空的木板上。
那一刻他浑身颤抖,似乎到了现在才明白,他的复仇大业是不可能达成的。他没有来日方长了,而他的仇恨只能由与沙豹家亲近的其他陆巫继承。
他希望这种亲近是存在的,那即便他不能活着看到复仇达成的那一天,他也能化作幽灵,在人间飘荡时无声地欢呼喝彩。
两个海鳄家的刽子手走上前,一个踩着木板,一个举起双板斧,狠狠地砸在木板上。
木板咔地一声断裂,绳索则迅速收紧。
陆巫挣扎了两下,不一会就没了气息。他将在这里吊上一天一夜,第二天会有专人来把绳索解开,用他那满是罪恶的、了无生气的身躯,投喂海洋中的生灵。
同样身为人类的特里斯坦本来也该遭受同样的待遇,但由于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杀害海民——虽然他抢了海鳗两兄弟的学生袍——可他手刃的只有混血怪物以及陆巫同胞。
所以对于他以及同样没有杀害海民、并且已经转化为海民的加雷斯的审判则需要进行投票——由投票结果决定到底是留他们一条命,还是一样丢进海里喂鱼。
意见在此发生了很大的分歧,其中还包含混血怪物存在的事实,也一并在海巫高层被公布出来。
有些人觉得两个都该处死,甚至生还下来的其他四头畜生也该处死。他们曾经流淌着陆巫的血,拥有着陆巫的信仰,那他们永远是肮脏的,永远是异类。
但也有人觉得应该全部放生,毕竟除了特里斯坦,其他人都是海民了。定义海民的是体内的基因和对法术的cao控能力,如果他们愿意改变信仰,那就和海民无异。不能把他们与陆巫一概而论,一木奉子打翻。
当然也有人认为把特里斯坦杀了就算了,反正他身上的伤也恶化得差不多,尽早给他一个痛快,也算把最后一丝陆巫的气息从海上除净。
听到这话时加雷斯吓坏了,他自己的伤也没好,只是克鲁的手法更适用于海民,所以他恢复得更快。
克鲁在救治加雷斯及特里斯坦的过程中,悄悄地再塞了四瓶药给加雷斯,并让他赶紧把剩余的畜生全部转化了——“你知道,如果它们是我们的同胞,对你们的审判结果有利无弊。”
所以在审判庭上,加雷斯也知道自己无法以少敌多,要逃跑根本不可能。于是扑通地跪下来,不停地、轮番地对那些神色冷峻的长老说——“放我们一马吧,我他妈、我他妈求求你们了……我们把命和灵魂都交给你们,救救他,救救他们,只要救了他,我他妈、我他妈永远听你们的差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