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这里有王爷的亲笔信为证,其上还盖有王爷的私印,王妃本想要一辈子瞒着世子也瞒着朝廷这件事,可王爷却在临走之前交给了妾身这个,可见王爷是想要世子知道真相的,妾身想了这么多年,也觉得不光世子,洛白和洛琴也该知道此事,因此告之……世子倘若不相信,就仔细看看罢。”
江洛玉没有抬手去接那信,只是任由柳姨娘端着盒子,目光暗沉竟比黑暗更深,语气中听不出喜怒,却没来由让人觉得心中发寒:“姨娘现下拿出这信,又说了这些话,可是要我开祠堂,将他们两人的名分变为嫡子嫡女?”
按照大泷宗族制,倘若在嗣子中没有男子时,双子才可退而求其次继承宗亲王爵,若是柳姨娘再早一些拿出这东西,逼着自己开祠堂将江洛白变为嫡子,那么一开始他就不会进京都,更不会遭遇这样的危险——相反,也就不会继承这烫手山芋一般的逍遥王位。
“世子误会了。”
室内昏暗,柳姨娘看不清此时江洛玉的神色,只是听到他的语气不对,顿时有些焦急起来,也顾不得江洛白和江洛琴是怎么想的,忙不迭伸手拉住了江洛玉的手指,却在接触到他的手时被冰的一激灵——那手指几乎已然没有温度,一动不动冷的近乎没有血液流过。
“王爷和王妃一片谆谆爱子之心,只是为了护着世子和洛白洛琴安全,这么多年来即使知晓洛白才是嫡子,但王爷从未动过让洛白继承世子的心思,更是一门心思的教导世子,望世子能够成才继承王位。”
又是一片难捱的静寂,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我知道。”烛火闪烁着摇晃了一下,柳姨娘垂着头,盯着自己刚握住的那只手,一点点被抽回去,再度隐藏在完全的黑暗中,什么踪迹都不见了,只能听见那个声音,不远不近的和烛火一样飘荡了一下,轻的和风一样。
“姨娘,我知道父王和母妃是对的……我不怪他们……”
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件事,却得到江洛玉这样的反应,柳姨娘心下暗觉不好——其实在此刻说出这话,她虽不清楚当初的逍遥王江英和白洛冰怎么想,自己的确是有私心的,并非完全像是口上说的那样。
京都之事暂毕,也就意味着短时间内皇帝和朝廷不会为难王府,王府至少有好几年的时间可以休养生息,那杀了上代逍遥王和自家小姐的仇人,也不会为难还未成人的世子——也就是说以后只要没什么大错,继承逍遥王位的这个人,就不会出什么大事。
继承王位的事,从宗法来讲本该由嫡子来做,更何况这个嫡子,还是对她这样恭敬,她看着长大的儿子。更何况儿子继承王位在她看来才是正道,当初江英所想的那些她并不赞同——况且江洛琴若因为此事得了益处,从庶女变为嫡女,那么以后的亲事就会高贵许多,至少能让江洛琴过上更好的日子,更得夫家敬重。
不过是对不起知道了真相即将要去报仇,因为嫡双的身份在京都内行动艰难,又差点因为兵符被皇帝威胁,走过了无数荆棘的江洛玉罢了。
想到江洛白和江洛琴的将来,柳姨娘咬了晈牙,让自己迅速平静下来,也不顾病的厉害,就握紧了手中的盒子,准备继续和颜悦色的和此时神色已然明显不对,语气也冷的骇人的江洛玉开口,可这一次还没等她开口,身边却突然传来了个低低的声音。
“母亲……,,
“好孩子,你们叫了妾身这么多年的母亲,妾身该把你们还给小姐了,只可惜小姐终究是听不上一次,那母亲二字了……咳咳……”
柳姨娘听到江洛白唤她,立刻柔了脸色,转头去看身边自己养大的儿子,可就在她转头的那一霎,坐在她身边的江洛玉却垂下脸来,暴露在了烛光下一截白生生的下巴,顿时让她屏住呼吸定了眼神。
即使在语气如此冰冷的此时,青衣世子露出的那部分面容,倒好似刚刚进门时一样,薄红的唇角仍旧勾起,竟是一模一样的弧度。
紧盯着那个笑容片刻,柳姨娘突然害怕起来——千算万算,她怎么能忘记,这位逍遥王世子能在如此艰难的状况下,从京都内挺身而出身上没有一点脏水,手段到底能有多么厉害,若是他因为此事心有不忿要收拾江洛白,就算是搭上自己这个残破身子,也定是斗不过的!
越想越是害怕,越害怕越是气急,越是气急就咳得厉害,到最后连脸色都完全变了,顾不得用惊惧的目光看着江洛玉,反倒软软的瘫倒在了榻上,几乎动弹不得,冷汗瞬间浸s-hi了衣衫,让站在一旁不明所以的江洛白惊呼道。
“母亲,母亲?!母亲您怎么了?!母亲!?”
江洛白的喊声,夹杂沉重的喘息声,江洛琴手足无措的哭声,以及榻边那盏油灯的噼啪声,不断混杂响在耳边。
一身青衣的人缓慢的站起身来,终是敛下了乌黑的睫羽,面容完全沉进无边黑暗,语调仍
是和进门前一般不容置疑,身形却飘得要马上飞走。
“来人!立刻去叫府医过来,不得耽误!”
这句话脱口后,他没有移动分毫,只是定定看着柳姨娘万分惊慌,好不容易从病中回过神来,对着自己时却化为恐惧夹杂哀求的眼神,赤裸的让床边的江洛琴忍不住看了他好几回,都被及时察觉的江洛白拽了回去。
江洛白始终没有回头,他看不到这个本是庶弟,现下却是亲弟的人表情何如。
直到府医急匆匆进门,诊治了柳姨娘一番,又将一大批侍奉的丫鬟下人带进来,一盏盏灯火在室内亮起时,江洛玉才缓慢的仰起脸来,骤然闭上了眼睛,面上的笑容越来越深,藏在袖中的手指跟着缩进了最深处。
第226章 往事相叛
他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从柳姨娘的院子里走出来的,只感觉到眼前先是一片黑暗,随即是白茫茫的没有方向,便不断的向前走再向前走,走出了院子走过回廊,身后仿佛有人跟着在说什么,又好似什么声音都没有。
直到他整个人都撞进门内,手指扶住了木质镀铜花的栏杆,四下终归为完全的静寂,梗在喉中的那口气没有咽下,就卡在喉咙里吐不出去,抬眼向上望了望,却正好望见在月色里盛放的白色梨花。
不知何时,他竟踉踉跄跄的,走到了春阁中。
梨花隐隐约约的在r-u白的光芒中浮沉,如丝如缕的幽香缓慢飘散开来。
怔怔的看了片刻,他下意识迈步向上走,却在最后一阶楼梯上绊了一下,有点踉跄的跌坐在那里,手指却一点点的抬起,挪着身体够向阁楼上从窗外伸展而入的梨花花枝,以及地上飘落的几瓣的雪色花瓣。
原来上辈子,在他带着孝迈出逍遥王府的那一霎,他不止作了那个负心人的挡箭牌,更在已然逝去的父母的一手cao纵下,作了亲生弟妹的挡箭牌。
原来第一个背叛他的不是郡王妃甄氏,不是夫主南静隆,更不是堂妹江慧。
而是他日日夜夜曾期盼能活过来,甚至不惜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全部失去也不后悔的,亲生
父母。
上一次的背叛,他用了一生来成全,那么这一次呢?
要用多长时间?
走了几步,脚下突然踏空,月色潮水般褪去,一片黑暗。
他跌倒在阁楼上,青色的长衣从楼梯缝隙处滑落,修长的手指伸出栏杆好似想要触到月光,划过之时却骤然坠下,咚的一声砸在了铜质雕花上。
四周静寂如水蔓延,他歪歪斜斜的躺在那里,乌玉般的眸子半睁半闭,身上又软又痛,竟没有再度起身的力气。
仿佛只是又过了一瞬,耳边突然传来极轻极轻的脚步声,紧接着却是突然急促起来的呼吸,还有响彻在耳边沉稳冰冷的唤声。
“宸华,宸华……”
是谁?
眼皮不甘的挣动几下,黑暗紧随着涌动开来。
谁在这样叫我?
“你醒了。”眼见着怀中的人眼皮动了动,许久那双眸子才绽出一丝乌色,白衣人不由垂下身来,冰冷的指尖抚了抚他白皙的侧脸,一袭白衣像是兜住了月光与影影绰绰的花影,绝美的面容半张被照亮,據拍色的眸子微动,像是化了开来,声音更是温柔。
“你脸色不对,脉象很乱,方才内息走岔几乎走火入魔。还好我来得及时,不然你一身武功就要废了。”
江洛玉乌黑的睫毛颤了颤,仿佛不认识了他一般,定定的盯了他许久,眼底空空茫茫的一片,手指却慢慢抬了起来,轻轻触在了那张脸上。
“宸华?”感觉到脸颊上的温暖,办完事后就立刻赶来王府,先是发现病危的侧妃院子里人影攒动很是热闹,却没有找到江洛玉的身影,于是又找遍本该由世子所住的院子,同样没发现人影,这才到了这里寻找,却发现江洛玉紧闭着眼睛躺在楼梯上,吓得瞬间心神不属的慕容昊,这才微微松开了一口气,和他的此时晦涩难明的眼神对视。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这句话问出口,躺在他怀中安安静静的人没有回答,抚在他颊上的手指却没有收回,还是轻轻浅浅的划着,不像是在描摹他的面容,倒更像是在描绘他的心。
微风沙沙吹过,梨花浅白的花瓣簌簌落下,落在了两人相拥的榻角,又摇摇晃晃的飘在了地上。
“还记得这里么?”总是得不到回答,白衣人跟着沉默了片刻,他本不是能言善辩的人,只是此时不知为何,突然再度开了口,声音和着梨花的芬芳,一般沁人心脾,“这里是我们初见的地方。”
多年前的那个春日,静寂的阁楼中梨花飘荡,孩童清脆的声音响彻。
“你这是怎么弄的,好大的伤口,痛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