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溪月微笑,从床上慢慢坐起身来,看了看被包上的十指,那里隐隐传出痛楚,弹琴的时候还不很觉得,因为心思都沉进乐曲中去了,但是现在就感觉到丝丝缕缕的疼痛了。
「轻车熟路?」西门凛然豁然转身,瞪大了眼睛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在我来之前,西门贺安排你伺候谁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猜测让他不爽,极度的不爽,如果刚刚还只是想着要辞了西门贺的话,现在他就想把那老家伙给剥皮抽筋了。
「没有啊,我一直都在后院挑水劈柴。」苏溪月也被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这样回答。
说完了,他才想起西门凛然是什么意思,忍不住摇头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这府邸从三年前被你买下,哪还有人过来,我的意思是说,反正小时候我也没少伺候你,喂水喂饭,梳头穿衣,哪个我没做过啊,现在虽然大了,这些倒也没忘呢。」
「你……你少来拿出这副有恩于我的嘴脸。」西门凛然色厉内荏的吼完,再也不敢看苏溪月带笑的脸,逃也似的蹿了出去,都走了好远,苏溪月好听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萦绕:「夜都深了,你要去哪里啊?回来……」
花香和九言在睡梦中被苏溪月的声音惊醒,两人披衣出来,就看到西门凛然到了院子里,于是连忙穿好衣服跑出去,却听西门凛然淡淡道:「花香,你回去房里吧,那人的手指都伤了,做事不方便。九言跟着我就行了。」
花香答应了一声,给九言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有什么内幕消息回来要告诉我。不过九言只是向天翻了个白眼,假装没看见搭档的示意,默默跟在西门凛然的身后渐去渐远了。
一直来到后园,因为是深夜,所以除了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梆子,周围便是静悄悄的了,还未入夏,连个虫鸣声都没有,这两人还都因为身负绝顶武功,走路都没声儿,要是有人现在在园子里,保准得吓死,因为和鬼几乎就没有什么两样。
一直上到最高的凉亭,西门凛然才在石凳上坐了下来,遥望着天空一轮明月,半天也不开口。
九言可不是花香,他有定力也有耐心,宫主既然不说话,他就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吹夜风。
两个人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方听西门凛然悠悠长叹了一声,接着道:「知道吗?小时候我很喜欢这个亭子的,可是每次都不敢上来,因为被那些下人看见,会被骂,很多时候,我就偷偷躲在下面的大石头后,看着在这亭里读书的哥哥。」
九言的眉毛动了一下,心想哥哥?这还是宫主第一次这样称呼苏公子呢,看来到最后,宫主还是硬不下心肠。
他有些疑惑,忍不住轻声道:「属下不明白,自从属下跟随宫主以来,就知道宫主是一个魄力超群杀伐决断的人,属下从未见宫主在任何人任何事面前低过头,就连总宫主也不例外,为什么宫主到这里之后,对苏公子却是三番两次的容忍呢?」
西门凛然苦笑了一声,喃喃道:「容忍?没错,何止是容忍啊,我这哪里是报仇,简直就是报恩似的供着祖宗了。可是有什么办法?我没来之前,没看到他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那天他绝情的样子。可是来了之后,每次看见他,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他对我的好,所有的怒气和绝情就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我自己都控制不住,又有什么办法呢?」
九言不言语了,却听西门凛然又接着道:「你不知道,那段时间,他对我……真的很好,很好很好。好到我现在一想起他,那些事情都还历历在目。唉,或许我也不该恨他,因为如果没有他,也许我早就被他娘和那些下人折磨死了。但是……但是我宁愿死,我也不愿意看到他那丑恶的嘴脸,他真的不如在我饭里下两粒毒药,把我毒死,也比让我知道那残酷的真相要好得多。」
他说到这里,就连九言也忍不住好奇了,躬身道:「属下无意探听宫主的隐私,但这件事情在宫主心里存了几年,早就化成r_ou_中刺了,宫主不妨说出来,也许心里能舒服一些,宫主知道属下的为人,若将来流传出去,宫主就割了属下的舌头。」
西门凛然呵呵一笑:「笨蛋,哪里有那么严重,你也不想想,就算你不肯说,花香那小蹄子肯饶过你吗?让她逼几次,你还有不说的道理?」他说完,九言想起花香的x_ing子,立刻就不言语了。
但是西门凛然今天晚上显然很有谈兴,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才慢慢道:「不过你说的也是,这事情憋在我心里十几年了,也许说出来,会痛快一些。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在我六岁那年,我们家出了一件大事,爹爹的一摞账本丢了,而那摞账本是他怀疑被动了手脚的。结果有人说那账本是我收了外面掌柜的银子,偷去要毁掉的,我爹爹生气了,去我的房间搜,结果搜到了账本和银子。」
九言心中一跳,心想难道就是苏公子栽的赃吗?不过他没问出口,果然,就听西门凛然淡淡道:「我爹大怒之下,就要把我赶出家门。我很害怕,就跑去找哥哥,我想让他去给爹爹求情,因为那些账本真不是我偷的,我知道全府的人都不会相信我,但是,哥哥他一定会相信,一定会替我澄清的。」
九言心里莫名的就是一阵酸涩,从西门凛然最后这句带了些微颤抖的话语里,可以想象当时他对苏溪月是多么的信任和敬爱,九言简直不敢去想接下来发生的事,难怪宫主会说宁可被毒死,也不想得知真相,那个真相,想必真是残酷的让人发抖。
「我去找哥哥,找了很久,才在这个凉亭里找到了他,我以为终于找到了救星。却没想到,在周围没有一个人的时候,他冷冷的告诉我,那些账本和银子是他放到我房间里的,他说他等这个机会等了很久……很久很久。
他还说……还说获得我的信任真不容易,他还说……他还说了些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知道,在我被家丁们架走,像一条死狗一样拖出去的时候,我看见他转过身去抖颤的肩膀,我知道那是他在笑我,笑我这个从不相信人的狗崽子,终于钻进了他的圈套,并且被一击而中。」
「宫主……」九言能够感觉到西门凛然的语调有多么悲伤愤怒,也能察觉到他微微颤抖着的身子。他简直无法想象,那个优雅的,如同月光一样的苏溪月能做出这种事情,难怪宫主会这样的仇恨他,可偏偏一到了他面前,却只想到他的恩情,原来宫主只是外表冷漠,心也挺软的。
咦,也不对啊,以前的每一件事情,可没看出他心软过,难道他的心软只对着苏公子,天啊,这要多深的感情啊……
九言正在这里胡思乱想着,就听西门凛然淡淡道:「我小时候,并不像现在这样风光,我的身份虽然顶名是二少爷,但却是全府里最卑贱的人,因为出生在妓院,又被接进了这样一个府中,所以我一直都不肯相信任何人,而且我的脾气也倔强,宁可被打死也不肯服软的那一种,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我或许会死,但是我到死也不会相信任何人,可是因为他,我破例了,但最后……」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九言却明白他的意思。此后主仆两人再不做声,就在凉亭里一直坐到天亮。
回去之后,才知道苏溪月后半夜也是没睡,花香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熬得通红,看见他们回来,兴奋的把九言拉出去,一时间,屋里又只剩下苏溪月和西门凛然两个人。
「你有什么要我伺候的吗?如果没有,我想回去看看n_ai娘,昨晚被叫出来没回去,我怕n_ai娘担心。」苏溪月先开口,打破了两人间的尴尬气氛。
他提到n_ai娘,西门凛然心头也是一跳,郑重点头道:「是了,你去吧,不如就把她接过来住,虽然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n_ai娘却是个好人。」
苏溪月一笑道:「嗯,是啊,n_ai娘平日里冷冷淡淡的,但她心地好。江……哦,爷,说到这里,我还得感谢你,你没有让人磨折她,在吃穿上还让下人们好好待她,这些恩德,我不会忘怀的。」
西门凛然哼了一声,冷笑道:「少来,不必说这种话,我是因为n_ai娘好才这么待她,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赶紧去,安顿了n_ai娘,回来好伺候我们吃饭。」
这话倒是真心的,当年被赶出门去的时候,若不是n_ai娘给了他几串铜钱,又用话安慰他,不让他妄自菲薄,要努力出人头地的话,他想他早就饿死街头了。
苏溪月答应着去了,回到屋里和n_ai娘一说。却不料n_ai娘一口就回绝了西门凛然的好意,哼了一声道:「我不稀罕过去,他若有心,好好对你就成了,当年的事情,你也是有苦衷的,何不把这事儿挑明了?也省得吃这些苦头。」
苏溪月苦笑道:「江风已经认定了我是虚伪小人,现在和他解释这些,他岂会相信,还更坐实了我这小人的名头。嬷嬷,我看江风对我,也不是全没有情意的,他还记着过去的那些点滴恩情,虽然每次嘴上说的凶,但真到了紧要关头,他是顾着我的。嬷嬷,我心里已经很高兴很满足了,当初那点污名,去不去洗刷又有什么关系呢?」
n_ai娘点了点头道:「这个也随你。唉,也就是你这样能看开的人吧,换了别人,哪里能做到这一步。行了,他不是要你去伺候吗?你就过去吧,我不去,你若记挂我,每天抽个时间过来瞅瞅我这老婆子也就行了。」
苏溪月笑道:「也好,反正下人们对嬷嬷也很好,倒也不用非到前边去。那我去了,嬷嬷若有事儿,就让哪个小丫头去叫我一声。」一边说着,抬脚便要往外走。
忽听n_ai娘叫住他道:「差点儿忘了,昨儿来升送了二两红枣过来,我今早上刚熬了糖水,我喝了一碗,还给你留了一碗,你喝完了再走吧,免得去到再饿着肚子,这是甜的,好歹能顶一点儿东西。」
苏溪月答应着抽回身来,去厨房把锅里剩下的红枣糖水喝了,又过来谢了n_ai娘,才出门往前院而来。
回来的时候,西门凛然刚洗完脸,见他来了,就想让他梳头,不过眼光向下一瞄,看见那缠着白布的十根手指头,心又软了,再想想这双手在水里泡了好几天,本来嫩白的肌肤现在都起了皱褶,就更是心疼起来,招招手,还是让花香过来给自己梳了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