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季崇德一手冲动扬起,对着季临川的脸正想一掌打下,可迎上季临川的脸,他顿了一瞬,又不狠心地放下了手,声音一沉,化开了无尽的悲伤,“璟涵你当真是不知世故,不知世故!当今天下,分崩离析,众王拥兵自重,无论拥护何人,皆有丧命之险。若一时走运,押对了人,日后自然能高官厚禄,可若是押错了,那便是罢官填命,连累家人。唯有拥护天子,在日后皇位换人之时,尚可求得贤主保命。天子无能,反而不会被视为眼中之钉,但若是他人……璟涵啊璟涵,自古以来登基为帝者,又有几人会放过眼中钉身边的大臣。”
季临川心头一震,何曾想过自己的爹竟藏了如此心思,他一直以来都以为季崇德是对天子毫无根据的维护,却未想竟是为了这层含义。
“可是爹,你如今落至这般地步,你还想着维护那人么。”季临川身子一抖,后退了余步,心底蓦地生出了恐慌,明明是虽熟悉的爹,他却觉得陌生到喊不出名姓,明明是普通的双唇,却在他的眸中化为了狰狞血牙——他莫名地害怕面对这样助纣为虐的爹。
“不然如何,”季崇德反问,“我们一家的命皆担在他的手中,爹是否能翻案,全靠着他。”
“说得好听,其实爹,你还不是将希望寄托于一不可能的人身上。”一抹苦涩在嘴角划开,季临川眸光晦涩不明,心酸的苦痛隐隐从心底最深处弥漫而出,“爹你太过固执,听不得人一声劝。也罢,既然你执意如此,我尚有话可说,你让我离开他可以,但我绝不会回京,天涯海角,任你而去,若爹执意要回京,那我只能将命留在这了。”
“你!璟涵,你究竟要为了这个人拂逆爹多少次!他究竟有何好,值得你这般痴心不改!”季崇德面色y-in沉,隐有刮风落雨之兆。
“有何好,”临川反反复复地将这三字悬在嘴边,面前烟雾顿生,白烟袅袅,扩展出一幅幅刻满心间的画面:他守礼的坐在一旁,静静地诉说着他的故事;他将一锭沉甸甸的银子放在他的手心,告诉他人不可丧志;他激动之下抱住了他,却又慌张地放开了手;他墨瞳潋滟,对着他深情凝望,诉说着并不算甜言蜜语的誓言;他……他……他……
心底满满地种着一个他,根已深扎在了心底,朝四面八方延伸,枝叶已撑满了一颗心,朝每一隅舒展开去。
“他的好,非三言两语可以道尽,”季临川的笑容一点点地漫开,一点点地舒展,一点点地深到无边无际的地方去了,“不,他的好,不需要说,只要我知道便好。”
“你简直是死不悔改!”季崇德脸上已开始电闪雷鸣,“总而言之,爹不许你蹚这趟浑水,即刻回去收拾收拾,我们到别地隐居去。”
“爹,你不想我蹚,可你却已蹚入其中,”季临川浅淡地笑着,“你以为你还可回去当你的兵部尚书么,你以为你一谋逆的罪臣尚能安然无恙地隐居么。爹,我们早已没有退路,你又何必执迷不悟。”
季崇德胡子都吹了起来,鼓着腮帮子一只手指着季临川:“季临川!你娘现今还不知在何处,你却一心都扑到了他人身上,若被你娘知晓,她……”
“够了爹,”季临川冷冷淡淡地制止了季崇德,“你不便是想我离开他么,好,我走,我稍后便去同他道别,全了你的意。”他错过季崇德肩头,目光直视前方,越过季崇德时,脚步一顿,“但是爹,我全了你的意,并非我向你妥协,而是我不忍将你气出病来,让自己落得一不孝的罪名。我这一生背负的罪孽够多了,不想再多负一罪。爹你是局外人,无法明白我的痛与恨,你顾念的只是你自己,却不曾替我考虑。罢了,闲话不必多说,爹,只要你日后切莫后悔今日的选择。”
季崇德目中含惊,看着绕过自己而去的季临川,背脊挺直,挺胸昂首,这当真是自己所认识的那温润如水之人么,为何在一瞬之间变作了另一番模样,明明笑容未变,却多了一份不同寻常的感觉。那种感觉,淡得几乎可让人遗忘,却又能在人忽略之时,一点一滴地浮现,那种,似乎谓之——气节。
心头一悸,终究是担忧两字占据了脑海,季崇德还是跟了上去。
便在季临川踏着毫无节奏的步子去寻晏苍陵告别时,晏苍陵这儿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不,准确而言,是五位。
当时季临川被拉走后,晏苍陵本想跟着过去劝服季崇德,可步子一提,想想季临川做事甚是有分寸,自己贸然c-h-a手,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不若将其全权交予季临川处理,自己则等待好消息便成。
于是,他跨步去了季临川的朝临阁,静待着季临川的归来,不想季临川未等到,却等来了不速之客。
嗖地一声,房内燃起的烛火无风骤灭,便在晏苍陵双眼还未适应黑暗时,五人翻身而入闯入门内,他瞳孔一缩,对准焦距之时,只见五把锋利的剑刃迎面而来,直刺他周身大x_u_e。
“好!”禁不住扬了一声,晏苍陵也不慌张,身形一扭,避过迎面一剑,双指一夹,铛地凭靠内力将一剑折断,断剑则往另一人的面颊s_h_è 去。他始终游刃有余,在来人攻击的每一处破绽间翻飞游走,一人对上五人,却脸不红心不跳,甭说气喘吁吁,便是热汗淋淋都未有。
相反,那五人久攻不下,早已慌了神,剑法已乱,杀得毫无章法,不过一炷香的时刻,晏苍陵便已制住了四人,余下一人,晏苍陵便好似在逗猫般,每每将近将人擒下时,又故意松了手,嘴上的笑容咧得越来越大,让那人气得头冒青烟,最后那人竟哐啷一声,将剑丢了下地,双手环胸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不同你玩了,玩不过你,你若有何事便问,少拐弯抹角的,老子最不会同人玩心计。”
听这声音,分明是那棺材铺主。
铺主如此识趣,晏苍陵还懵了一瞬,须臾挥袖将烛光点亮后,便看清了眼前这铺主的模样。
此人若单单一眼看之,却是看不出一点与众不同的味道,甚至可说放在人群中,都无法找着他。可若细细品之,便可在眼角同唇瓣间发现一些不同寻常来,譬如他的眼角上挑,丹凤双眼勾魂摄魄,唇瓣并不莹润,却在翘起时,挂有痞子一般的味道。
晏苍陵寻不到合适的词汇去描述眼前这人,总觉得有些不同寻常,又总觉得有些古怪。
“这并非你的脸。”晏苍陵沉滞了一瞬,笃定地下了结论。这五官若单单拆开来看,各有出彩之处,可若放至一起,便别扭了。
铺主讶异地瞪大了双瞳,指着自己的脸道:“你怎知晓,老子这一手易容术走遍天下,至今还未有人发觉。”
“直觉,”晏苍陵负手而站,“我会一些易容之术,深知易容得再精明,有些是无法改变的,譬如说,眼睛。”
铺主一怔,双唇张了又张,拊掌哈哈大笑起来:“厉害,甚是厉害,我心服口服!”
“成了,废话少说,”晏苍陵斜眼睨向一旁被他点了x_u_e的四人,“既然你说要开门见山,我便直言了,你予我所需,我给你所求,之后互不相欠。”
“你给我所求?”铺主将双膝盘起,挥了挥手,你怎知我想要什么,“嗤。”
“你要的,不便是解药和钱么。”
铺主瞳孔骤然一缩。
☆、第五十七章 ·走镖
“解药和钱?”铺主玩味地摸了摸下巴,“唔,这倒不错,正所谓一文钱难死英雄,我确实需要钱。至于解药,我倒是想问问,你究竟何时给我下的药。”
晏苍陵嘴角挑起了一抹弧度:“你猜?”
“哼,”铺主嗤鼻一声,“那一*你我分别后,我便深觉身体不适,结果那一日跑了足足三次的茅厕,之后逐日递增,至今都未好,也即是说那一*你便给我下了泻药,是以你算准了我会撑不住地来寻你,可对?”
晏苍陵淡然自若地浅笑,走到一旁的椅上撩袍便坐,还很客气地一挥手邀请道:“你不坐么。”
铺主努了努嘴,也跟着走过去到晏苍陵的对面坐下,看桌上的茶壶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下,不想这茶刚顺进喉咙里,晏苍陵便y-in阳怪气地抖出一句:“如此大胆便敢喝下,也不怕这茶内有泻药么。”
“咳咳咳。”铺主急得猛咳,一手往自己的喉咙抠去,试图要吐出那些水。
晏苍陵眼角都扬起了笑容:“你可太过好骗,我说什么你都信。”
铺主的脸色青白交错,咬着牙拎袖擦了擦嘴:“我们江湖人不懂你们朝廷那些勾心斗角,y-in谋诡计,有什么事都爽快地说。给我解药,你想知晓什么我都告诉你。”
晏苍陵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掏出了一瓶药,旋开瓶盖,倒出了一粒药,朝铺主面上激s_h_è 过去。
铺主反手一卷,那粒药就夹在了他的两指之间,仰头一丢,灌了一口茶,解药便入了腹。
“你可记得当时我曾拎起过你的衣襟,便是那时给你下的药。此药无色无味,入鼻便有成效。”
铺主撇了撇嘴,从鼻腔吭出一声不满,单脚翘到了一旁的椅上,一手支在翘起的膝弯,不耐烦地道:“怪道我进府内如此顺利,怕你早早便安排好,等着我来寻你罢。成了成了,你想问什么,快些问,老子没空理会你。”
“你频繁带着棺材往来于本城同他城,可是做些贩卖人口的生意?”晏苍陵声音随着一沉,面上的笑容也继而收敛。
铺主嘴角搅动了一番,不耐地挥手道:“不是。”听晏苍陵“嗯?”了一声,他动了动嘴,眼珠子随四处溜了一圈,骤然伏身贴近晏苍陵,将声音压低,“这事儿老子同你说,你可切莫告知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