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 白衣剑
细雨蒙蒙,寒烟淡淡,雾州的凤凰集仍旧一如当年。只是七年前黑瓦白墙的宅院,如今更添风霜,因此便显得有些老态龙钟了。
此刻天光尚早,家家户户还阖着门,檐下挑出的红灯笼燃了一宿,已将将熄灭了。路边有睡眼惺忪的小贩,正推着车子开始为这一天的生意cao劳。“咿呀”一声,街角又有道后门打开,却是早便起来主持中馈的勤娘子出来采买。
忽然,凤凰集这条最宽敞的街道上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挎着篮子的勤娘子抬眼一看,入目的却是一人一马。
马是高头大马、毛色油黑。人却是一身白衣、风度翩翩。忽地,马上人偏过头朝这边望来,只一眼,勤娘子便不由屏住了呼吸。
只见这位白衣公子剑眉星目、气宇轩昂,生得是唇红齿白,辗转顾盼之时全是风流、举手投足之间一派潇洒。
只可惜神色清冷,远远看着便觉他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勤娘子已养了三个孩子,早过了盯着俊俏郎君移不开眼睛的年纪,因此也只是多看两眼,便自去集市上买菜了。
只是走时仍不免心中嘀咕,这人好端端穿着一身白,难道是在守孝?
她自然不知道,眼前之人乃是近年江湖之上的后起之秀,琅山派钟明镜。因他常穿一袭白衣,又擅使剑,故而江湖中人便送他一个雅号,叫作白衣剑。
街那头,钟明镜怔怔望着这熟悉中又带这些陌生的小镇,良久方才翻身下马,牵着缰绳缓步沿着石板路走了下去。
马蹄声在长着青苔的石板上轻轻回荡,“嘚嘚”的有几分清脆。
道旁垂柳随风轻拂,空气中是淡淡的、带着s-hi意的花香。
钟明镜原本在雾州办事,事情了结便当离去。然而途径凤凰集,他却不知为何拨转马头绕了些路,到了这足足有七年未曾踏足之地。
物是人非事事休,故地重游又意义何在呢?钟明镜心中这般想,脚下却不由自主朝凤凰集更加偏僻的地方走去,那里,应当有一家客栈。
这些年,钟明镜过得尚可。虽然三哥陈季依旧下落不明,霜江门时不时还会上门挑事,但当年之事到底还是过去了。
那些逝去的人,注定只能成为亲友记忆中一抹苍白的身影罢了。
这七年,钟明镜已经完全成长起来。他身形更加高大,脱去了昔年的青涩,端的便是个英俊的青年了。
只是他也不再像当年那样爱笑、爱脸红了,秦凤常唉声叹气,埋怨俞秀莲把四弟养得同他自己越来越像。
其实也并不如何像,俞秀莲生x_ing内敛,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威严。而钟明镜言行之间,却是一种郁郁寡欢的庄重,带着些许贵族式的忧郁。
这些话还是几年前,钟明镜陪同二哥去皇都,遇到燕九小将军时,燕九对俞秀莲说的。
钟明镜一边心中胡思乱想,一边循着记忆找到了凤凰客栈。
凤凰客栈仍是老样子,只是门边多了条懒洋洋的大黑狗。这时天已大亮了,狗却无精打采,仿佛还未睡醒一般。
钟明镜将马拴在门口的柱子上,打起下摆抬脚进了客栈。而那只黑狗只是斜着眼瞅了他一下,便又趴着不动弹了。
“呦,客官您打尖啊还是住店啊?”迎上来的是一张熟面孔,钟明镜记得他叫张三。
“住店,”钟明镜微微颔首,“马在外面,还有劳你们费心照料。”
张三一连声地应下,道:“您放心,我们这儿的敷料都是上好的。来来来,您里边请。”他仿佛完全不记得钟明镜了,也是,七年前的客人,伙计若真是记着那才奇怪。
钟明镜便随着张三上了二楼,七八间客房只住了三个人,还有不少是空着的。
张三腰间挂着一大串钥匙,点着几间房道:“这几间您随便挑,都干净着呢。”
“里面那间也空着?”钟明镜不由自主地问道,声音有些低哑。
张三笑道:“空着,您要这间?好嘞。”他麻利地找出钥匙开门,进屋简单地归置归置,便转身客气地告辞了。
关门声响起,屋里头便只剩钟明镜一人。他于是将行囊包裹搁到床头,在桌旁缓缓坐下,慢慢吐出口气,忽然苦笑起来。
七年了,其实一切并没有过去,只怕永远都过不去了。
钟明镜闭起眼睛,仿佛还能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唠唠叨叨。这毛病这些年已经好多了,只是踏进这个客栈,那些刻意封存的记忆便注定要复苏。
楼下热闹起来,应当是有客上门。钟明镜赶了一夜的路,有些疲累,便靠在床头打算小憩一下。
忽然,隔壁传来一声愤怒的喊叫声:“伙计!伙计!”
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张三的声音响了起来:“客官,怎么了?”
隔壁的人大声道:“早饭为何还不送来?”
“对不住,”张三听上去在陪笑,“马上给您送来。”
那人听声音很是年轻,语气倒是很冲:“快着些!”
张三连忙答应了,紧接着又是一阵脚步声,看来他下楼去了。
钟明镜抱着剑合着眼靠在床头,并没有被这个小c-h-a曲扰乱。
然而顶多过了盏茶功夫,隔壁又开始叫喊:“伙计!伙计!”声音之大、语气之急迫让人还以为他那里走了水。
这一次张三来得更快:“客官,客官您有什么吩咐?”
“茶水是隔夜的,去换!”这人听起来气急败坏。
张三辩解道:“不能够啊,这是今早才打的井水,茶叶也是新的。”
“你在质疑我品不出陈茶吗?”隔壁的听起来出离的愤怒了,“叫你们掌柜的来!”
张三立刻低声下气赔不是:“别,您消消气,我这就给您去换。”
“要上好的雨前茶,别拿三文钱一包的茶叶末子来糊弄我。”这人说话时一定趾高气昂,是拿鼻孔看人的。
张三脾气很好,应声之后便再次下楼了。
钟明镜揉了揉眉心,心道这次隔壁应当不会再大喊大叫、吵得他睡不着觉了。
“伙计!”事与愿违,看来隔壁并不想要钟明镜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