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回 墓中人
小孩的声音总是好听的,带着一团娇气,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意,想要爱惜呵护。
然而在这危机四伏的山腹中,骤然听到这样稚气的声音,无论是白玉堂还是钟明镜,都只感到了从脚底冒上来的寒气。
黑暗仍在四周蛰伏,对面的东西一动不动,不再发出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或是铃铛声,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一般。
白玉堂不由得怀疑起来,之前听到的声音是否出于自己的幻想。
然而钟明镜仍旧全神戒备,他并未开口,屏住呼吸凝神细听,却未听到这个本该近在咫尺的不速之客的一丝呼吸或是一次心跳。
“你怎么不说话呀?”忽地,这孩子又开口了,还嘻嘻笑了一声,问道,“你手里拿着的是剑吗?可以给我玩吗?”
钟明镜右手收紧,压着嗓子问道:“你又是何人?怎么会在此处?”
“这是我的家啊,”小孩答得理所当然,“我不在这里,又该在哪里呢?”
白玉堂听得浑身发冷,心想,这绝对不是人,人怎会住在墓x_u_e里?
钟明镜则抿起嘴,再开口时仍旧平心静气:“原来如此,孩子,不知你家尚还有大人在吗?我们路过你家、无意间闯入,实在唐突失礼。”
“我家的大人很多呢,”孩子咯咯直笑,“都在家,你要到我家作客吗?”
白玉堂手脚冰冷,一把抓住钟明镜拼命摇头,生怕他当真答应这小孩,去见“家里的大人们”。
然而忽地,白玉堂感到一丝异样。他记得钟明镜比自己要高,然而他现在伸手抓住钟明镜的肩膀,却觉得对方比自己稍稍矮了些。
白玉堂咽了口唾沫,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慢慢收回了手。
被他抓住的人并没有反应,仿佛没有感到白玉堂的存在一般。
“咚咚咚”,那是白玉堂自己的心跳,又急又乱。他压抑着急促的呼吸,不敢开口,也不敢再动弹。
半晌,白玉堂慢慢眨了眨眼睛,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看到眼前出现了两点红光。
白玉堂浑身上下早已僵硬,极度的恐惧令他冷汗夹背、手脚冰凉,而眼前这两点红光仿佛带了丝温度,令他不由自主看了过去,好像这样便可以汲取些温暖似的。
下一刻,这两点红光忽地熄灭了片刻,接着重又亮起。
这种感觉十分熟悉,白玉堂心下飞快地闪过什么念头,却又太快,根本抓不住。
他忽然发觉,钟明镜和那个小孩子,已经很久不曾开口了。周围安静得仿佛只剩下了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还有擂鼓一样的心跳。
“钟少侠?”白玉堂终于鼓起勇气小声叫了一声,他口腔里的水分都好似被y-in风吹干,嗓音干涩极了。
对面一片寂静,没有人答应。
白玉堂呼吸不由得颤抖起来,他提高了嗓门,道:“钟少侠,你还在吗?”
那两点红光再次熄灭,亮起。
白玉堂只觉耳边轰的一声炸了个响雷,他骤然意识到,那熟悉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两点红光,分明便是两只眼睛,熄灭、亮起,便是那双眼闭上、再睁开。
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Cao,白玉堂心弦骤然崩断,转头便冲了出去。他的身子不断撞到石壁上,却根本不敢停下脚步。
此刻白玉堂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快跑,跑得远远的。
混乱中,他仿佛听到了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那声音听起来像是钟明镜的。然后,白玉堂只觉脖子上重重挨了一下,便骤然失去了意识。
再说钟明镜,他在那孩子邀请他去见家中的大人之后,沉默了片刻,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半晌,小孩大约是不耐烦了,嘀咕道:“爱去不去,不去拉倒。”
“孩子,”钟明镜心中拿不准对面的究竟是敌是友,不愿轻易放他走,便想拖延时间再试试套这孩子的话,“你家大人在哪里呢?”
小孩嘟哝道:“爹爹在卧房陪妈妈呢,他总是在卧房陪妈妈……你到底去不去?不去就算了,爹爹可能也不想我邀客人到家里。”
“爹爹妈妈和你都住在这里?”钟明镜缓和了语气问道,“还有旁的人吗?”
小孩过了半晌才答道:“有的,舅舅、舅母也在,只是爹爹不喜欢他们,就把他们关在了石头盒子里。”
钟明镜听得心中发毛,刚要再说什么,忽然对面小孩突然“哎呀”了一声,叫道:“你的朋友翻白眼了!”
钟明镜骤然回头,就听得身后始终安静的白玉堂喉咙里忽然发出“咯咯”的声音,他伸手去按白玉堂的肩膀,却发觉白玉堂浑身都在剧烈颤抖,劲头之猛好像要将浑身的骨头都抖散架一般。
“白兄!”钟明镜大惊失色,一时也管不得背后的小鬼头,“白玉堂!”
然而白玉堂仿佛全听不见,他始终翻着白眼,喉咙里的“咯咯”声越来越响,手脚也开始痉挛起来。
下一刻,他忽然发出嘶哑变调的尖叫,用力往身边的石壁上撞去。
钟明镜立刻伸手去拉,却惊觉白玉堂力气大得吓人,他用了七八成力气才能勉强拉住,却也无法制止白玉堂朝墙上撞过去。
别无他法,钟明镜只得一个手刀打晕了白玉堂,伸手托住他软倒的身子。
“他……他怎么了?”那孩子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哆嗦。
钟明镜气息有些乱,他抿起嘴道:“不知道……”
“去找爹爹吧,”小孩凑近了些,道,“爹爹什么都会,肯定能治好你的朋友。”
钟明镜垂着眼眸,心中飞快地分析利害。
十三郎与苏靖飞这一去起码要半天,白玉堂现下却情况不明,他不如先带着白玉堂去找找这位住在山中的怪人,走一步看一步。
左右他记着路,总能在十三郎回到这里前赶回来。
这样想着,钟明镜抱起白玉堂,对小孩道:“好,你带路。”
“真的?”小孩听上去有几分雀跃,“你不要骗我啊。”
钟明镜郑重道:“不骗你。”
他素来不信鬼神,眼前这孩子断然不会是妖魔鬼怪。但一个小娃娃住在这y-in暗潮s-hi的墓x_u_e之中,总归不是寻常之事,钟明镜也有意探个虚实。
那小孩欢欢喜喜应了声,拉着钟明镜的下摆一角便往前跑,踢踢踏踏、叮叮当当的声音又急又乱地响起来,仿佛也带了几分欢欣。
他似是对这里的路十分熟悉,带着钟明镜在黑暗中左拐右转毫不犹豫。
钟明镜一边记路,一边思忖青铜男人在此地也算是盘踞多时,他难道不知道此地另有他人?
还是这一切都是骗局,这孩子不过是敌人抛出的诱饵,只为引他入瓮?
钟明镜在心中做着多番推测,然而对这孩子的第一印象却无端让他觉得这小小孩童并非满口谎言的骗子,只是个寂寞无聊的顽童。
渐渐的,钟明镜已经走出了已知的区域,再往外,便是青铜男人也不曾探寻过的地方。
毕竟这里的甬道纵横交错好似迷宫,最深处的地道如果没有地图一类做指引,便只能永远在外围打转。
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终于渐渐有了光线,柔和极了,虽然钟明镜在黑暗中行走多时,感到这一丝光线时也丝毫未觉得刺眼。
再走几十步,钟明镜发觉,这些光芒是镶嵌在甬道两壁上的夜明珠发出的。
粗糙的地面也不知何时被光滑的大理石替代,钟明镜明白,他已渐渐接近这个山中墓的中心了。
小孩一路蹦蹦跳跳,清脆的脚步声和铃铛声相应相合,仿佛有生命一般,在甬道内回荡着。
忽然,他松开钟明镜,欢喜地喊了声“爹爹”,便加快脚步往前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