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枭……”
伯里斯磕磕绊绊地说出这个单词。
它不是死了吗?导师认为它是失败品,决定把它放干血然后拆解掉……难道导师没来得及动手?难道它一直被关在塔下?寒夜枭只能适应低温环境,而且尤为惧怕火焰,就算它还活着,也应该没法逃出白塔的大火才对……
不管怎么说,看来它确实没有死。
伊里尔从幽暗界召唤了这只生物,然后以各种法术加以改造,试图让它在更强大的同时变得驯顺……伊里尔成功了,但这成功没能持续多久,寒夜枭逐对药剂产生了抗x_ing,最终在改造灵魂的法术中痛苦得发了狂,完全失去了心智……
它曾是一只有智慧的生物。后来它遗忘了一切,只记得仇恨:伊里尔以及他的学徒,每个人都必须死。
它来了。它来杀我了。
伯里斯抖得更厉害,整个人都蜷缩着僵硬起来。
很快,骑士们也感觉到了迫近的威压感。波鲁把法师放在一棵粗壮的老树下,支队统领也放下了提灯,两名骑士一起谨慎地抽出佩剑。
伯里斯既睁不开眼也挪不动身体,只能恐惧地感觉着那股气息越来越近。
巨大的风压摧向林木,树枝折断的声音和恐怖的啸叫混在一起。
伯里斯听到骑士们的呼喝,金属铮铮作响,听到利器撕裂血r_ou_的声音……他还听到了恐怖的吼叫。像是人的声音,又好像不是……没有人能发出那种声音。
他只感觉到天旋地转,辨不出时间是过了几秒还是几小时。后来他努力集中精神,想让意识集中在所有疼痛的部位上,试图以此保持清醒。
突然有人把他拦腰扛了起来。那人踉踉跄跄的,好像没剩多少力气了。
终于,他费力地睁开了眼。波鲁把他扛在肩上,他面朝后,正好看到那只足有幼龙大小的异界生物。
寒夜枭扫开枝杈,怒吼着对他们穷追不舍。它飞不起来了,一柄长剑c-h-a在它的右侧翅膀根部,是支队统领的剑。
波鲁的步子很乱,好几次差点跌倒。伯里斯的手垂在他身后,接触到了羊毛斗篷上潮s-hi微热的血。
法师抬起头,嘴唇蠕动了几次,试着唤起某个咒语……这个咒语用不到双手,即时他双手各断了两根手指也能施展。对伯里斯这样的年轻学徒来说,施展这种法术本就很难,更何况是在现在的情况下。
即时施法成功了,他们也只不过是死得慢一点而已。法术只能暂时束缚住异界生物,寒夜枭大概能很快就挣脱。
试到第三次时,法术成功了。一道看不见的网向着寒夜枭收拢,它不触及树木,甚至不影响叶子飘落的方向,独独阻住了寒夜枭的行动。
伯里斯无暇去观察法术效果。施法进一步消耗了他的精力,他视野朦胧,脑子里嗡嗡作响。
这时,波鲁突然跌倒了下去,伯里斯也随之被摔在了地上。
波鲁吸气很浅,向外呼气却很重。他的腹部有一道恐怖的伤口,一直穿透到了后背。
他右手紧握着剑,左手抓着伯里斯,嘴里嘟囔着含混不清的发音,似乎是在背诵神殿的祷词。
短暂的安静之后,寒夜枭又开始咆哮了。伯里斯没有勇气去看,他闭上了眼,尽可能地蜷缩起来,静静等待着黑暗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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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复意识后,伯里斯被搂在一个微凉的怀抱里,耳边陌生的声音低声叹道:“看来我来晚了。”
伯里斯没有出声。那人又问了一句:“接下来,你要去哪?”
他不是支队统领,不是波鲁,不是马奈罗,不是威拉或阿夏,不是任何伯里斯认识的人……当然,也不是伊里尔。
伯里斯懒得去想这到底是谁,只是迷迷糊糊地嘟囔着:“不去北星之城……我不想去……”
“好。”那个声音低沉而坚定,“你想去哪?”
“珊德尼亚……”
伯里斯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珊德尼亚,他根本没去过那里。回答完之后,他又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伯里斯仍然在森林里,但周围的气氛不太一样了……枝叶沙沙作响,远方偶有鸟鸣,这片森林更有生机,更像活物能生存的地方。
溪水汩汩流动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伯里斯艰难地挪了挪身体,发现除了自己的斗篷之外,他身上还多裹了两条血迹斑斑的斗篷。是支队统领和波鲁的。
他终于翻过身,看到一个身穿厚重黑衣的人背对着他,正在一条融雪而成的小溪边清洗着什么。
伯里斯依稀看到了一对黑色长角……但当他定睛望去,长角又不见了。
那人的斗篷暗得令人不安。它不是法师袍,不是羊毛织物或任何伯里斯见过的布料,它就像是一块无星无月的夜空落了在那人身上,吞没了照在其上的一切光线。
黑袍人站了起来,直直望着蜷缩在满地落叶上的法师。伯里斯吓了一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这人是在洗手上和袖子上的血。他的黑衣被血浸透也看不出半点痕迹,但伯里斯能够闻到上面令人畏惧的腥气。
黑袍人缓缓走过来,绕到法师身后,半跪在地上,把他软绵绵的身体扶了起来,让他靠在胸前。
你要做什么?伯里斯紧张得浑身僵硬,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人从背后搂着他,冰凉的手指托起了他的右手。
“咔嚓”一声,扭曲的食指被拉直归位了。
伯里斯的手疼了一夜,几乎已经麻木,现在更加突兀的锐痛让他忍不住惨叫了出来。
身后的人顿了顿,不知从哪里摸索出一条皮带,又拿出一块皱巴巴的布条。他用布条裹住折叠的皮带,递到法师面前。
“咬住它。”
皮带是波鲁的,他用它捆过伯里斯的手;布条来自马奈罗,是他塞进镣铐缝隙里的斗篷碎片。
伯里斯听话地咬住了皮带,紧紧闭着眼睛。说来也奇怪,这一路上处处都是躲不开的痛苦,他明明都忍到现在了,但他还是很怕疼。
黑袍人的动作相当利落,他把伯里斯受伤的关节都被扭回了原位,整个过程没用多少时间。做完之后,他又拿来一些坚硬的木条,用碎布把它们固定在伯里斯的手指上。
吐掉嘴里的皮带时,伯里斯满脸都是眼泪,肩膀抖个不停。大概是看出他又难受又冷,黑袍人把他身上的斗篷紧了紧,又用双臂搂住了他。
靠在那人身上的感觉很奇怪,就像被死亡与黑夜拥抱着。
“你走得动吗?”过了一会儿,黑袍人问。
伯里斯没有回答,而是问:“和我一起的两个人……他们怎么样了?还有寒夜枭……”
“都死了。”
两名骑士以及一只寒夜枭,都死了。其实伯里斯也早就察觉到了。
支队统领是第一个,他以生命为代价,给怪物造成了巨创。然后是波鲁,他试图带犯人离开,但他伤得太重,最终还是倒了下去。
寒夜枭很快就挣脱了束缚。想继续追逐猎物时,它却不得不安静了下来……因为真正的猎人出现了。寒夜枭只得屏息铩羽,沦为猎物。
黑袍人在附近走了走,似乎是在观察森林的情况。不知现在他们身在何处,大概要么是在额尔德境内,要么是在宝石森林里。
伯里斯想起自己说过要去珊德尼亚,看来黑袍人真的带他沿河向东走了很远。珊德尼亚和北星之城没有来往,如果要隐瞒身份重新开始,那里会是个很好的开端……
想到这,伯里斯意识到,他已经不可能被判无罪了。他将永远都是身负命案的死灵师。奇怪的是,他竟然不怨恨骑士团,甚至还有点为他们而悲伤。
这时,黑袍人回到他面前,向他伸出手:“走吧,小法师。”
握着那只手站起来的时候,伯里斯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为那些骑士伤心了。
总有一天我会重新站在阳光下,对现在的痛苦一笑置之。我可以友好地与你们这样的骑士握手交谈,你们也不会再畏惧我或像我一样的人……肯定会有这么一天的。
我一定会看到那一天,可你们永远也看不到了。
第49章
夜色渐浓。伯里斯和洛特好不容易走到海边,却发现这是一片嶙峋的礁石滩,根本无法泊船。
伯里斯有个法术能渡水,但他不敢轻易在海上用,海洋太广阔了,法术时间很可能根本撑不到那么久。
他又累又饿,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他是那种研究型的法师,完全不喜欢户外探索,年轻时霜原蛮族教过他一点野外知识,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就算他还记得也没用,北方森林和海岛丛林完全是两个世界。
这时,洛特发现身后的丛林中有动静。他悄声提醒了伯里斯,并突然把容貌变回了原本形态——长有弯曲黑角、头骨覆有鳞片、双眼燃烧幽火的模样。
“您这是干什么?”伯里斯小声问。
“吓唬人用。”洛特直白地回答。
丛林簌簌作响,黑暗中出现了一双黄绿色的兽类眼睛。这双眼肯定不属于野兽,它的位置太高了,比人类的普遍身高还高。
那只生物盯着礁石滩上的两人看了一会儿,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唤。很快,丛林中出现了十几双这样的眼睛,伯里斯清楚地听到了他们粗重的呼吸声。
不过,伯里斯并不紧张,只是有点吃惊:“这里竟然有灰山精!”
“灰山精?”洛特想维持自己面貌的恐怖感,只能小声说话,“不是食人魔吗?”
“是食人魔,也是灰山精。”伯里斯边说边点亮了一颗小光球,让它飞到高处,泄下锥形的冷光,“食人魔是蔑称。难道您一直管他们叫食人魔吗?”
丛林里走出来了一个灰山精,或者说食人魔。她有着灰色的皮肤,略浅于肤色的长发,宽厚健硕的身体基本赤裸,仅以兽皮和粗布遮掩下身,粗壮的脖子上挂着一圈圈贝壳和坚果穿成的链子。她的双臂垂至膝边,手里拎着一条拴着椰子壳的藤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