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我确实来过两次,但家里一直没有人,安络的电话我也打过,他始终不接,所以……”林深咳了一声,“大爷,您还记得那两个人说了什么吗?”
“说实话,我没听清,敲门声太大我才开门看看的,结果就见到他哥站在门口跟两个男人说话,那俩人看起来三十多岁,模样普普通通,不过挺高壮的,好像是让他哥去见什么人。”老头边想边说,最多两个小时前发生的事还需要用力回忆,真难为了他的记忆力。
我不耐地追问,“见什么人?”
老头瞪我一眼,“我哪知道,我是你们的管家还是茶房?”
林深冲我摆摆手,走到老头面前,甚为和颜悦色地说:“大爷,拜托您好好回想一下,安络有可能碰到了麻烦事,不过您放心,这是用钱可以解决的事,所以绝对不会牵连到您。”
老头摇头,“我不是怕牵连,是真的……哦,对了,好像是什么韩哥的……”
“韩哥?”我和林深同时重复。
“应该是,抱歉啊,我帮不了你们了。”老头缩回身子回屋关门,看那样子似乎外面有天大的动静他都不打算再出来了。
只剩我和林深面面相对,我隐约觉得他对我们兄弟已经了若指掌,而我却只知道他的名字。
来意为何?是善是恶?一概不知。
见我始终僵立无语没有请他进屋的意思,林深淡淡一笑,语声同样温柔平和,“其实,我和安络交往过一段时间,几年前。”
“现在才回来找他?”我语带讥诮,心情本就糟到极点,又遇到这个毫不认识的陌生人来倾诉前尘往事,并且……是关于哥哥的。
“对,我很后悔那时放弃了安络,是我不懂珍惜,安络是个对感情很认真的人,待我又极好,但是,人对轻易得到的东西总是不太重视。所以……”林深的话音悄悄没入了自天尽头缓慢踱步而来的远雷中。
“你打算怎么找他?你认识放高利贷的?”我不想理会这些细枝末节,直接问。
林深叹了口气,“我从未那么希望自己认识几个这样的人,不过,我有我的途径和人脉,我想总有办法的,只要肯花钱。你在家等着就好。”
“我能做什么?在家干等么?”
他的神情在我的注视下,古怪的一凛,眉头微蹙着,他用无谓的语气说:“你只要记住,如果安络回来了,不管他看起来怎样,你什么都别问,照顾好他,联络我,就够了。”
第九章
房间里的窗户开得很大,也许是没来得及关上。
性急的雨点已经扫了进来,窗边的方桌湿了一小半。
想去关上窗,可是似乎连抬手的力气都消失殆尽,像哥哥之前每晚回家时那样,我木然地坐在门口的纸箱上,看着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强劲如箭的雨点击打着楼下的雨棚,砰砰作响,但我很快发现,其实那是我的心跳声。
彻底慌了,我茫然到想吐。
拿出手机,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商量的人。朋友?算了吧,现在我面临的事件对他们来说就是超现实世界;同学?高中三年,我跟任何人都没有建立起这种程度的交情;妈妈?我倒真的想打给她,但偏偏不能……
虽然独自出门离家月余,但我此时却感到自己果然还只是个靠不住的孩子。
所以哥哥什么都没打算告诉我,同我一样,他也没有任何一个可以依靠的对象。
呆坐半晌,我终于鼓足勇气重拨了哥哥的电话,毫不意外的无法接通。
雷声始终遥远势弱,闪电黯淡,这团积雨云不知正飘在天空何处。
我最终还是关小了窗,隔着玻璃看雨。看得久了,闭上眼都觉得面前是根根闪光的白线。
渐渐安静下来的夏日傍晚,对面楼房传来蔬菜下油锅时的脆响,趁着雨停赶忙出门的遛狗人,木屐踢踏犬吠不停,有小孩奔跑着踩水而过,笑声尖锐明亮。
这些属于他人的寻常生活,对我而言向来只是作为背景声和布景存在着的,但我现在多想把你也完好无缺地拉入其中。
可是,你在哪儿?
凌晨一点半,我打了电话给那个自称能找到哥哥的男人。
电话那头的语声暧昧不清,身后嘈杂扰攘,不知是在什么声色场所。
我没耐心地愤愤挂断,重新躺下。
隐约觉得,最后一点可能、一条线索也快要灰飞烟灭了,我终究还是没能把哥哥带回父母身边。
但也许,哥哥会安然无事地回来,并且像他留给我的话一样,我根本无需担心,他只是和朋友叙旧喝酒去了,又或许,哥哥只是为了逃避我莫名的欲望,或者为了逃避越来越清晰可见的同我一起踏上返乡归程的未来,所以跟过去一样慌不择路地走了。
除了毫无价值的乐观想象,现在的我,还能做什么?
耳边传来逐渐清晰的淅沥水声,我猛然惊醒。
眼皮厚重,口干舌燥,房间里闷热的湿气让我昏睡出了一额头的汗。
抓起手机看时间,不到五点,晨光熹微,并未下雨。
我突然回过神来,光着脚冲出房间,呆呆地站在紧闭着的盥洗室门前。
犹豫再三,我还是没有敲门,默默走到厨房洗了把脸后回到房间专心等待。
不知为何,那哗哗不停的水声似乎在向我传递着某种拒绝的暗号,拒绝靠近,拒绝询问,最好也拒绝对视。
焦急煎熬了我半个小时,在我快要忍耐不住之时,水声戛然而止。我连忙调整姿势到漫不经心的状态。
虚掩着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他走了进来,带着沐浴后的清新气味和湿漉漉的头发。
一夜未见,哥哥原本就不甚挺拔的脊背似乎又弓了几分,肩膀也彻底垮了下来。但除了看来疲倦到极点之外,他好像并没有什么让我震惊的变化。
“你回来啦。”我含糊地招呼。
他停了下来,站在屋子的中央,短短几步路,如同挤过窄门,耗尽力气。
我跃下床,走到他身边,刚想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他就预知到了似的闪开了,那反应速度与其说是敏捷,不如说是惊恐。
“哥……”我低低唤他,如同招魂。
他像是没听到,垂着眼睛不看我,脸上既无血色也无表情,苍白淡漠如纸,虚青的眼圈和面颊眼角添的几处细小擦伤竟是脸上仅剩的色彩。
我想追问,却开不了口,只能同他面对面站着。
哥哥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一些极为微弱的声音,又渐渐凝成一句含义模糊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