喷出一口烟,肖海笑了:“我气坏了,在左面刻下‘肖海’,打定主意也不理他。”
“后来我跟小天进了同一所小学,我们姓氏不同、长得不像、又互不理睬,所以几乎没人知道我们是兄弟。小天在学校里也很孤僻,他不跟人说话,也没有朋友,大家都说他是怪人。”
弹掉烟灰,肖海望着幽暗的天花板:“其实小天是用冷漠来保护自己,他只想守住爷爷,属于他的半间房间、半张桌子、半张床。”
“可当时我只觉得他脾气古怪、看不起人。那时小天常被同学欺负,他们取笑他是哑巴,在他的课桌上乱涂乱画,推他打他,人曾帮他解围,但小天很倔,不但不领情,还叫我别多管闲事,不许告诉爷爷。”
肖海叹了口气:“我也想过丢下他不管,但又做不到,那段时间,我不停地为他打架,最后干脆放出话去,说小天是我的亲弟弟,谁要动他,得先过我这关。”
“你当年就很有气势么。”李明正微笑着调侃。
“算了吧。”肖海苦笑着掐灭烟头:“后来小天的麻烦少了,但我们也被彻底孤立了。”
“早些年山里很闭塞,很少有同父异母这种事,同学都把我们当怪物看,明和暗的、各式各样的嘲笑、歧视纷涌而来。我就是在那时候学会了用拳头说话,跟那些人讲道理,纯粹是浪费唇舌。”
“啪”地点上一支烟,火苗映照下肖海的眼眸熠熠生辉:“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没有后悔过,也就是打那以后,小天认了我这个哥哥。那几年我们的感情真的很好,我们不需要别的玩伴,我有他,他有我,也就够了。”
“我十六岁考上省重点高中,离家很远,只有寒暑假才能回来,可是小天一点也没跟我疏远,他个子窜得很快,越长越帅,读书又好,是我和爷爷的骄傲。”
“你也是小天的骄傲。”
听到李明正的话,肖海微微一怔,笑了。
“高三那年,我妈突然回来了。我几乎认不出她来了,她倒是对着我直哭,她说她嫁了个瑞典男人,夫妻两个在斯德哥尔摩开了家中餐馆,算是站稳了脚跟,他们没有孩子,这次回来就是想接我去瑞典念大学,以后由我继承餐馆。”
“你答应了?”李明正问。“我拒绝了。我不想再离开爷爷、小天,也不想当什么酒店经理,我有自己想考的大学、想读的专业。”
“母亲很失望,临走她留难我一张名片,让我好好考虑一直,说没有人可以预知将来,她还真说对了,那年暑假我接到了大学通知书,爷爷高兴坏了,小天却很沉默。”
“去学校报到的前一天晚上,我和小天就睡在这张床上。半夜醒来,我发现他从背后抱着我,轻吻着我的背脊、不停地哭。他那里紧紧顶住我,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他和热度。”
肖海停顿了才继续:“我吓得不敢动弹,第二天一早匆匆赶上了火车。到了大学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收到小天的信头皮都会发麻,幸好他没说什么。寒假前我接到到了小天的长途,他说等回了家有话跟我说。
“我在电话边站了一夜,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却不知该怎么办。小天是个玻璃一样的孩子,倔强、敏感而又脆弱,我和爷爷是他仅有的依靠,失去哪个,他的世界都会失衡,我无法责备他,但我也不能接受一个同性,何况他还是我的亲弟弟。
“最后,我拨通了斯德哥尔摩的长途,偷偷办了退学手续,去了瑞典,直到在母亲家安顿下来,我才给爷爷打了电话。一年后爷爷过世了,我回国参加葬礼,在灵堂上再次见到了小天。
“他瘦了很多,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看到我却突然哭了。那晚,小天很郑重地说他喜欢我,我几乎是夺门而出。”
深深吸了一口烟,肖海按住了额角:“凌晨我飞回了瑞典,简直是落荒而逃……到底怎么做才是正确的?逃跑是不是最差的解决方式?”
李明正静静望着他的眼睛:“逃跑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肖海苦笑:“我走后小天退了学,独自到城里生活,他再没跟我联系过。三年后,我突然接到父亲的电话……”
肖海把烟头按在墙面上,李明正注意到他的手在发抖:“小天被毁容了。真可怕,”痛苦扭曲了肖海的脸:“怎么有人下得了手?小天原本是那么漂亮,但是……我不想说了……”
李明正点起一支烟,递到肖海手中。
肖海接过来,猛吸了几口,渐渐镇定下来:“那些天小天相当暴躁,一个劲地想死,对我非常抗拒。警察来调查,他也不配合,没人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
“小天一出院,我就把他带回了山里,半年以后,他的情绪好了很多,虽然很少说话,眼神却不那么空洞了。八月二十三日是小天的生日……”
“就是前天。”李明正回想起来,那天他们正忙着找寻失车。
肖海点了点头:“我给他下了碗面庆生,很简单,可看得出他很高兴。我告诉他我要带他去斯德哥尔摩,在那里同性婚姻是合法的,没人知道我们的过去,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小天沉默了好久,忽然说:‘哥,你没爱过吧?’”
“聪明的孩子。”李明正不由叹息。
肖海点了点头:“他说:‘你不爱我,你也不可能爱我。’然后他告诉了我他这三年的所作所为。小天退学后遇到了杜峰,他觉得杜峰跟我有点像,明知道对方背景复杂,他还是做了杜峰的跟班。
“他为杜峰卖了三年命,抢劫、诈骗、买凶杀人……什么都做过。杜峰挺信任他的,把一单很大的买卖交给他做,小天毕竟年轻,把差事给办砸了,当晚他就被人泼了硫酸。”
肖海的目光凝固在空中,彷佛小天就在那里:“小天抓着自己的脸又哭又笑,他说现在他是表里如一,里面早烂透了,配这张脸正合适!”
肖海握紧了拳头:“从我丢下他的那一刻,小天就被毁了,是我毁了他!”
“我哭了,”肖海闭上了眼睛:“我骂自己是懦夫,我发誓再不离开他,我对他说他没罪,如果他有罪那也是我的罪!他要下地狱了,我跟他一起去!小天抱住我也哭了,他说他相信我,他跟我去斯德哥尔摩。”
“那晚我和他躺在这里,”肖海抚过床铺,动作轻柔得让人心痛:“小天的头就枕在我胸口,他的呼吸吹在我脸上,眼角还带著泪花。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