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不闻段须眉答话,卫雪卿有些莫名,扭过头看他,却见他破障刀提在手中,竟是时刻都准备上前应敌的模样。
卫雪卿愕然道:“……”
段须眉淡淡道:“他不会输。”
但如若他当真不敌,他也会立即上前接应他。
这句话段须眉并未说出口,卫雪卿却奇异的“听”懂了。
沉吟半晌,卫雪卿叹道:“我知你二人交情很深,但他对你……我没想到你还会为他做到这一步。”
段须眉目中惨然一闪而过,自嘲道:“我不过顺应自己心意。”
而不管他心思有多复杂,他却始终还是见不得卫飞卿受欺负。哪怕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到从头到尾分明都是他在欺负别人。
卫雪卿再叹了一口气,却终究未再多说什么。
对于这两个人的事,他根本不知从何说起。
最重要的是,连卫飞卿自己都尚未表过态。
两人不再多言,只专心致志看那一端的对战。
*
噗噗噗三声响。
三把剑同时刺入卫飞卿右肩,左腹,右腿。下一刻他一脚踹在他正前方的东方玉胸口,踹得他直直朝后飞去,同时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左腹长剑随主人撤离瞬间,卫飞卿浑却生生扯着右肩的长剑以及长剑主人方解忧转了个身,右手成拳,一拳捣在方解忧面门之上,捣得他整个人紧随东方玉飞了出去,而他不知何时交换了方向反握在手里的斩夜刀,却随这动作噗地抹过右腿上长剑的主人——南宫秋阳的脖子。
卫飞卿动作太快。
南宫秋阳的长剑卡在了卫飞卿腿骨之中。
他下意识拔剑,未拔*出来。
下一刻他的脖子就感觉到一丝凉气。
他尚未反应过来拿凉气是什么,整个人已不受控制朝着后方倒去,再无力握他的剑。
斩夜刀顿也未顿一下,轻烟般在南宫秋阳往后倒的瞬间继续往前,直直抹向悄无声息站在南宫秋阳身后、正朝着卫飞卿伸出拳头的瞿湘南的拳头。
只是一刹那,他的拳头连同他整条右臂都已同他的人分家。
瞿湘南惨叫声中,卫飞卿扬了扬左手。
他的左手之中握着十五枚铜钱。
这十五枚铜钱在他扬手的下一刻出现在俞秋慈、段汝辉、慕容英的额头与四肢。
叮的几声脆响,那分明是骨头被硬生生敲碎的声音。
而这一切分明发生在一瞬之间。
一瞬过后,堪堪才在卫飞卿身体内钉入三把剑、夹着不可置信以为立时就要赢的狂喜的七人再无再战之力。
南宫秋阳,死。
瞿湘南,断臂。
东方玉,重伤。
方解忧,重伤。
俞秋慈、段汝辉、慕容英四肢关节尽碎,而插在三人面门当中那枚铜钱,不知是卫飞卿力竭又或者有心留手,终究未立时夺走三人- xing -命。
卫飞卿一人站在场中,不紧不慢拔出那把卡在他骨头缝里从而一瞬断送了主人- xing -命的长剑,浑身浴血,有如修罗,一双全然被鲜血染红的眸子一点一点扫过场中众人,轻声道:“还有人吗?”
他声音嘶哑,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已成强弩之末。
然而谁知道呢?
这个人适才在一瞬之间,重创了武林之中赫赫有名的七大一流高手、门派掌门。
这个人的声音听在众人耳中仿佛已成催命的符咒。
半晌无人上前。
“那么,”卫飞卿举起手中斩夜刀,举得高高的,仿佛一刀下去,当真就能斩尽长夜,无所不能。口中轻轻道,“今天开始,此刻开始,就让我们这个武林从此跟着我姓吧。”
(今天好冷啊,写完直接发的,没改,明天我再看着改改)
第133章 凭谁忆,意无限(一)
人都是深思熟虑的动物。
每当一个人想要做一件事,哪怕那件事还只是个找不到谱的堪堪形成的荒唐的念头,动念的那个人也一定会在最开始就为其找到相应的说辞,起因也好,成功也好,失败也好,会将所有的理由通通都想好,然后才会付诸行动将那个念头化作实事。
贺春秋与卫君歆在决定为卫飞卿与贺修筠安排他们一生命运的时候,也一定一早就想好了说辞,他们其中的一套说辞一定很恳切,很无奈,很深情,很动人。
卫飞卿不知道贺修筠怎么想,但如果贺春秋与卫君歆对他说出那些话,他却是一定会听进去,也一定会受到影响。
因为他知道他们说的那些话必定是真的,也知道他们对他真的是真心的。
最真心之处就在于,他们哪怕走到了如此的绝境,却终究没有对他说那些深情又动人的、必定几十年前就已经想好这二十年来更是随着他们长大而不断完善的话。
卫飞卿很感激。
感激他们没有诉说,这不曾诉说证明了他们对他的真心,也过渡了本可能让他产生的动摇。
真心总是能打动人。
而他的真心呢?
在他这几个月与段须眉相处的过程之中,在他经历微小挣扎还是决定来此地直面一切之后,他也在不断完善着他的说辞,他本来准备了三天三夜也说不尽的堂皇的理由,准备在今日完结过后一一说给段须眉听,他相信以他的口舌之伶俐,理由之恳切,即便他与段须眉中间隔着那样的血海深仇,即便他从一开始到今时今日都始终在隐瞒他,段须眉最终也必定会谅解他。
他不无- yin -暗的想过,毕竟段须眉以为仇人是谢郁、是登楼、是武林各派之时,他也并未真正想过要复仇,毕竟他连杜若与隐逸村人也能继续养在身边。
毕竟他们相处的这几个月哪怕有再多的无法言说,终究它还是真实的。
而他需要段须眉的谅解。
他杀一杀人,放一放血,无论旁人的还是他自己的,他总归可以摆脱卫尽倾与贺兰雪之死给他心灵扣上的短暂的枷锁,他很轻易就可以再一次闻到新鲜的空气。
而段须眉呢?
他在这与他过去十年相比短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几个月之中,一点点慢慢为自己带上名为“段须眉”的枷锁,而这枷锁一旦形成,就注定不可能再由他自己来打开。
他想如果段须眉无法谅解他,他可能此后、一生,都过不上他想象中肆意妄为的生活了。
是以他想好了一切。
然后在那一天,在他轻飘飘对不得不臣服于他各种比死更让人恐惧的威胁之下的众人说出“从此这个武林改姓卫”以后,当那个一身黑衣、一脸萧索的年轻人提着刀慢慢站在他的身前,他却忽然之间失去了所有的语言。
他见过很多次这人出刀。
他出刀总是声势浩大。
救他的命,要别人的命,斩断一座楼,或者捅破九重天。
他是因为见多了他的刀,才会也对至高的武学油然而生出极大的兴趣,才会推翻自己先前的构想、重新面对当年得知自己无法臻至绝顶的遗憾,才会铤而走险修炼立地成魔以致走火入魔。
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个人会提着这把刀,将刀尖对准自己。
哪怕他明知一错而再错的从来都是他自己。
他只是在那一刻,在张不开口的那一刻,忽然之间完完全全理解了贺春秋与卫君歆为何无法对着他们兄妹多辩解哪怕一个字。
……因为真心。
他真心对这个人是如此的心虚与愧欠。
哪怕他明知……其实这个人一直在等他的说辞,等他给一个让他可以谅解他的理由。
真是……让人惭愧啊。
想到此,卫飞卿微微一笑:“我不是你的对手,也不是你爹的对手,关雎与牧野族所有人都可以离开。”
至少这一句话他没有骗过他。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将他、将关雎拉入这其中来。
关雎很强,可在他眼里关雎从来不是一个合格的门派。
关雎十二生肖各个都是段须眉,他脑子又没出毛病,怎么会试图去掌控几十个根本不会受任何约束与胁迫的段须眉?
他又忍不住想,段须眉为何要在此时向他出手呢?
明知他全盛之时也绝不可能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他此时浑身都是血窟窿,对付旁人还能拼一拼命,对上段须眉,只怕连拼命的余地也不会留给他。
是以他是想……杀了他么?
明知这不过是自己入了妄,卫飞卿这么想的时候却还是无法抑制地抽了一口气。
段须眉却没有收刀、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慢慢道:“我也想让自己舒服一点。”
卫飞卿怔了怔。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搞笑。
曾经那个- yin -暗的幻想着段须眉既然很多年前就放弃了复仇、那么也理所应当原谅他所作所为的自己。
再多的别人也不过是割伤过段须眉的皮肉,他却在费尽心机令段须眉对他放下心防、全心信任以后拿起屠刀端端正正插在了他的心上。
他竟妄想自己所做的一切对他而言不算什么,妄想段须眉能够像宽恕旁人一样宽恕他,他凭什么?
他在这样想之前,又为什么不能好好当个对段须眉而言与其他人毫无差别的路人?又为什么非要好的时候就当人家心尖尖上的人,坏的时候就妄想当个路人?
这个人今天已经对他一再的宽容、一再的维护、一再的等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