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将近三年没见到我爹了。
上次见到他,当然是在我受伤的那次,部队出发之前。那时他五十一岁,身子还很硬朗,行动灵活,无论何时都挺直背脊,鬓边一点斑白也没有。
那时我的身体也比现在结实多了,但我爹还是可以一手把我扛起来扔出去。
大概因为我昏迷了许久,对我来说上次见到那个英姿焕发的老爹才是几个月前的事情。
所以我在椒房殿里,看见我爹走进来时,我有点受到冲击。
三年感觉不是很长,但是如今我爹的头发胡子全都花了,感觉人也瘦了点,不过笔直的背脊依旧。
不用问也知道他是为谁才一下子苍老这么多,我觉得胸口沉沉的。
我爹迈步走进大殿中央里。还好,他步伐仍然沉稳有力,没有老态。
我爹刚站定,膝盖微微弯曲,感觉正要行礼,就被小崽子一声欢快的:外公!叫得差点跌倒。
我爹反应迅速地吻住身子:您,您是…太子殿下?
阿平手脚并用地爬下椅子,跑到我爹面前拉住他的手。
阿平:你是我爹爹的爹爹,可以不用行礼的。平常父皇也都说,一家人不用行礼!
我的天啊。
N的确这样说过,我们父子三个日常也大多不行礼。
而我爹虽然是武将,但他很重视这些的。
我,我回头还是让太傅好好加强小崽子的礼仪吧。
我爹恍恍惚惚地被小崽子拉到我跟前,一旁的王大爷眼明手快的搬来了椅子。我爹顺势坐了下来。
他坐下来之后稍微回过神了,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就是以前要把我扛起来扔出去之前的那种眼神。
我告诉徐妈:先带太子殿下去练骑s_h_è 吧。
徐妈点点头,离开的同时还让大殿里所有人都跟着出去,只留下我们父子俩。
我爹深吸了一口气,但停顿了很久,可能想像从前那样教训我,但又想起来我现在是皇后了,纠结了好一会。
最后他叹了一口气,起身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
我爹: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
我吓了一跳,赶快伸手要拉我爹。
我:爹你做什么,快起来。
我爹也没推开我啥的,头低低的,就是跪在那,我就拉不动了。
没有办法,我只好跟着跪了,反正这里也没别人。
我:爹,你再不起来,儿子就一起跪在这了。
我爹这才抬起头看我。他的眼眶竟然有点红,脸上神色复杂。
他看了半晌,才终于从地上站起来。我俩各自坐回位子上。
我爹:崽子…
我:…嗯。
他改口不叫我娘娘,让我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我爹嘴角扯出个笑容,但里头有些苦意:陛下…待你可好?
我:…那啥,陛下…对儿子很好。
我爹又叹一口气:…是爹对不起你。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他。我和我爹从这样没说过心里话。我以前也没看过他红眼眶。
我觉得怪别扭的。
我:…爹,那啥,我,你,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当时情势所迫,况且,我,我,我也…咳,那啥,不讨厌陛下。
我勉勉强强挤出这句话。实在无法对着我爹说出“我也心悦陛下”之类的话。毕竟连N我都没说过啊。
我爹愣了一下,低低的说:这样啊…
然后整个房间就陷入一片沉默。
就像前面说过的,我们从来就不是会深入交心的那种父子啊。
…所以,光是我爹红着眼框来向我道歉,就已经把我心里那一点点的芥蒂都冲散了。
在我不知道该说啥时,我爹又说话了:你…怎么能让太子殿下叫你爹呢。
这句话把刚才那种多愁善感的气氛都毁了。
但是这样我反而觉得比较自在了,我爹好像也是。
我:那个,是陛下从小让他这样叫的。
我爹:那也不成体统!私下喊喊就算了,我也是臣,怎能在臣子面前那样叫。陛下立你为后已经很艰难了,你千万不可以给人落下话柄啊。
我:知道了,我会再和小崽…殿下说的。只是,爹,你是他外公啊,哪里算外臣呢。
我爹瞪我一眼:你还说!
我乖乖闭上嘴。
我爹:那个…你身子好了没?
我:嗯,养得差不多了,只是比不上以前,有种武功尽失的感觉。
我爹:无妨。你…我回到边关之后,已经替你报过仇了。
我:我听说了。
我爹:那个,咳,所以,武功尽失也无妨,养好身体,好好过日子吧。
看到我爹笨拙地表达他的关心,我觉得心里暖暖的。
我爹:崽子,你笑啥。
我:没事儿,没事儿。
然后话又都说完了。
我不想再陷入沉默,赶快又问:爹,你们今年怎么这么早出发,又没提早到啊?顺道去玩了吗?
我爹又瞪我:玩什么!是因为,咳…
他有点不自然地说:那啥,你娘,又怀孕了。
我觉得内心受到重击,下巴都要掉下来了:那,那啥,娘都…四十好几了吧?
我爹的耳尖浮起了可疑的红晕:那啥…是,所以怀得挺凶险的。但你好不容易醒了,你娘说什么也要跟着回京,所以我们才提早出发,免得赶路太颠颇,伤了你娘…和你弟弟的身子。
我喜出望外:是弟弟?
我爹说:太医说,八九不离十。如今都七个月了,咱们今早才入了京,她就急着进宫,我好说歹说才让她留在府上,自己先进宫替她看看。也是陛下`体谅,让我先来见你。
我:太好啦,这样S家有后了。
我爹小心翼翼地望着我:崽子,这还是爹对不起你啊。 S家,原本应该是你…
我知道我爹的意思,但是我嫁给N,无论如何S家就无后了,现在有了个弟弟,我觉得很好,也不想再让我爹愧疚。
我打断他:爹,你说什么呢,以后我还是太后呢。
我爹噎了一下。
不过他也懂我的心思,所以他拍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崽子,爹告诉你,要是陛下有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记着,你背后有S家和几十万的大军。
这从种简直是大逆不道的话,居然从我爹口中如此慎重地说出来,而且是为了我。
我觉得很感动(?????)
我认真地点点头:爹,谢谢。
感觉后台超硬的阿久娘娘 于 于 丁酉年 辛亥月 丁卯日 巳时正二刻十一分
结果我和我爹聊了很久。
聊到天都黑了,小崽子和N都从外头回到椒房殿里。
小崽子一进来就大叫:爹!外公!
我爹这次没有再瞪我,反而从腰间摸了半天,掏出一把带着刀鞘的小刀,递给阿平。
我爹说:这是外公给你的见面礼。这刀虽小,但利得很,你得小心啊。
阿平小心翼翼的接过,规规矩矩地道谢:谢谢外公!阿平会很小心的。
我不知道该说啥。我爹大概没料到今天来会见到阿平,所以他并没有准备礼物,那是他平常随身携带的小刀。
不是说那刀不好,但我爹平时拿它最大的用处,就是切r_ou_,尤其是在野外开灶的时候。
阿平:外公,它有名字吗?我知道爹有一把刀,叫穿肠。
我忍不住c-h-a嘴:那把刀就叫削r_ou_。
我爹:你住口!
换到N回来的时候,我爹还是依规矩行了礼,问了安。
N也是按礼让他平身:国公快快起来。
接着林妈就进来了,说晚膳已经备好,请我们过去用膳。
虽然多了我爹,但这完全不是正式的宴席,就是平常我们父子仨吃饭那样,用的也是平时的桌子。我和小崽子分别坐在N的左右,我爹坐他对面。
我们四人都入座后,N挥挥手,让大部分的宫人都退下,只有小陆子和徐妈两个留下。
见外人都走了,N举起一盏酒,朝我爹致意,恭恭敬敬地叫一声:爹。
我爹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我爹:陛下,您这是要折煞老臣啊!
可惜N不为所动:这里也没外人,我这声爹,是跟着阿久喊的,您别不认。
没办法,他是皇帝,我爹不能教训他,只好应了。
一顿饭吃下来,N和我爹都喝得有点多,大概两个都紧张吧。随着酒越喝越多,两个人也就自在起来了。
饭后,小崽子就蹦蹦跳跳地回房里去逗阿泰了。我爹婉拒了N留宿的邀约,坚持要回家陪我娘。
他临走前郑重地拍拍我的手,没再多说什么,我让徐妈好好送我爹出去。
他俩刚走,我一回头,正好看见N走到窗边,推开窗想醒醒酒。
窗一开,N就发出低沉的闷笑:阿久,下雪了。
我看向窗外,是今年的初雪。鹅绒一般轻柔细软地飘下来。
我看着N宽阔的背影好一会,深吸一口气,做好准备,慢慢地靠近,然后从后面抱住他的腰。
我感觉自己的胸口贴在N的后背上,心跳得飞快。
N:阿久…?
我鼓起勇气喊他:阿宁…
N:…!
这是我第一次喊他阿宁。
嗯,那啥,除了在床上被他逼着喊之外啦。但是男人在床上说的话不能算数,所以,这是我第一次真的喊他阿宁。
N想要转过身来,但我死死抱住他的腰。
我:先,先别回头啦。
N:喔。
他放松了身体,握住了我环在他腰上的双手,拉到嘴边轻吻了一下。
N:怎么了,阿久?
他说话的时候身体微微地震动,透过我们贴在一起的身体传过来。
我觉得自己脸一下子变得很烫,感觉快要烧起来了。
我:那啥,我今天,和我…和咱爹聊了很多。
N:嗯。
我:…譬如说,两年前的事。
N的身体稍稍僵硬了一瞬。
N:咳,咱爹说了什么?
我:他说,原本他都答应了要助你登基,但你第一次提要娶我时,他气得把你轰出国公府,连原本谈好的事儿都差点破局。
N:…嗯。
我:他还说,你第二次又上门说这事,他直接抓起桌上的砚台一路追着你打,把你赶出去。
N的耳尖变得红红的,大约有些不好意思吧。他没有出声,只是在我的其中一只手的手心心和手背上各吻了一下,当作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