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还有比这更正当的理由?
段芳踪看向谢殷。
这想必才是谢殷真正的目的所在了。
利用卫尽倾之口宣尽当年登楼“光辉事迹”,利用南宫晓月与瞿穆北等人解开登楼近日冤屈,再利用朝廷兵马将卫尽倾、段芳踪与两人背后势力一网打尽。
一本万利的买卖。
这世上能在短短时间内想出这样稳赚不赔的生意并且将其付诸实践的,大概真的就只有卫尽倾与谢殷有这样的心思、手腕、魄力以及付诸一战的孤勇。不!甚至连卫尽倾也没有这样的勇气!他做事永远瞻前顾后以策万全,永远以自己安危为第一要紧之事,像这样但凡失败就万劫不复的冒险,他绝不会亲身去犯。
只有谢殷能。只有谢殷敢。
是以二十年前卫尽倾最终失败了,而当时声望实力在几人中最为轻微的谢殷却一跃而登临绝顶。
段芳踪望着这样的谢殷,甚至觉得有些佩服他。
可惜他们永远不是一路人。
可惜段芳踪恨透了这样的人,必定要让他所有的算计付之一炬。
他慢慢道:“两位今日带来多少兵马?五万?十万?只用双脚就能将整座登楼踏平?”
“为何要将登楼踏平?”伯谨然亦不紧不慢道,“只要能够能你们埋伏在建州城中的所有人揪出来处死,再将卫尽倾埋在地下的火药尽数清除、将他的人全部处死,解除登楼与建州城所有人生死危机,也就足够了。”
伯谨然与霍三通从头至尾没有明确表达过对在场武林中人是何态度。
但是他这句话无疑给在场所有人吃下一颗定心丸。
难怪他与霍三通、谢殷几人未曾因火药之事而慌乱,原来他们早有安排。
更重要是他终于表明了他的态度:今日他只要他们眼里的那些“罪人”死。
众人来不及松一口气,却听段芳踪叹一口气道:“不必了。”
他们尚不知究竟是什么不必了,就看见忽然又有人从登楼的四面八方行进来。
警觉只是一瞬,众人很快发现那些来人绝不是朝廷的兵马,只因他们虽从各个角落、各个方向行过来,但他们每个人身上的江湖气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
只是,朝廷的兵马既已包围登楼,这些人又是如何进来?
当日曾参与围攻关雎之战的人很快明白了答案。
因为他们看清楚了当中一些人的脸——属于关雎十二生肖的脸。
关雎十二生肖。
只听名字已经让人后背要打个寒颤,但直到真正与他们对上以前,也必定没人能够猜测到他们的可怕竟已达到那样的程度。
闯过朝廷兵马的包围圈算什么、哪怕出入皇宫恐怕也能潇洒自如的那样的程度。
他们渐渐行得近了。
众人才发现这群人数量委实有点少,连同十二生肖在内也只有寥寥数十人。
但每个人双手都提了东西。
直到他们行得更近一些,众人才看清他们手中提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是头发,头发下面掩藏的是一颗颗怒目圆瞪似乎至死都有些不可置信的头颅,每人手上至少都有两颗。
那因为距离愈近而熏得人几乎要作呕的血腥气随之而来。
被那血腥味扑鼻的众人纷纷屏住了呼吸,很想要掉头不看,却又委实收不回目光。有一些人甚在心里不无恶意想道,不愧是关雎,不愧是十二生肖,所过之处无不尸横遍野,若真个能被一举铲除倒也不失为一件快事。
只是正这样想着的人下刻就听段芳踪轻言絮语道:“不必劳烦两位的手,登楼与城中所有等着要替卫尽倾点一把火的人,都已经在这里了。”
(章节名调整了下,怪我总是章节名跑到内容前面……以及今天就只有3000哒更新了,不知为神马今天写得特别慢,么么哒)
第105章 你以孤胆战平生(三)
连伯谨然与霍三通乍听此言也不由得愣在原地。直到卫尽倾注视那几十人手中提着的头颅极为愤恨地厉喝一声,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重又看向那已经汇聚在场间起码有一百颗的人头,内心感官对比方才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卫尽倾盯着最前方那人手中唯一的一颗人头,气得牙关都在打颤:“你竟敢……你竟敢……”
那人朝他扬了扬手中人头:“据说这是多年来替你秘密打点各派之事的你的心腹。”
替卫尽倾在武林中奔走多年而未被发现,这个人当然很不简单。
这个不简单的人的人头正提在那人手中。
那人当然就更不简单了。
九重天宫振霄殿殿主、清心小筑二十年来唯一的护院又怎么会简单呢?
场中已有不少人低低惊呼他的名字:“梅莱禾!”
“他就是梅莱禾?”
“他为何会替段芳踪做事?”
“有说他早已背叛清心小筑投靠关雎,看来此事竟是真的……”
……
贺春秋神色复杂看着梅莱禾,以及他身边另一个人:“阿禾,小万。”
“小万”当然就是万卷书。这世上有资格如此称呼万卷书的,大概也就只有贺春秋。
梅莱禾道:“老万本在城中像游魂一样转悠,被我逮到了,便领他一起做苦力了。”
他这话说得稀松平常,就好像他走在大街上遇到了一个朋友,然后邀请他回家吃饭那样寻常。
然而他却不是寻常人,他是贺春秋手下第一员大将却被整个武林都认定已投靠关雎的人。
他的朋友同样不是寻常人,是当年名震武林的二贤之一,是清心小筑的西席先生,是贺春秋手下另一员大将。
他们要做的苦力更加不寻常,他们不是要回家吃饭,而是要去摘下一颗又一颗的头颅。
最不寻常的是他们的立场。
梅莱禾哪怕是要杀死卫尽倾暗中埋伏在四周的人,但他也不必与关雎十二生肖合作。
万卷书哪怕真的无所事事,也不可能被梅莱禾一拉就二话不说换阵营。
在他们决定要做什么的瞬间,事实上他们已经清楚明白对世人表明了他们的立场。
将手中人头掷到地上,万卷书慢慢道:“虽然很抱歉,但是我不认为你的所作所为是对的。”他这句话是说给贺春秋听。与贺春秋说完以后,他又看向神色复杂看着他们俩的贺修筠,“飞卿安排我暗中保护你,我本来也决定不计生死也必定要护住你。但是在老贺决定废掉你武功的时候飞卿却拦住我不让我出手了,我现在明白他是因为事先洞察了你的这番安排。我虽然明白你这样做的理由,心疼你受的苦楚,但你一次又一次的欺骗飞卿,让他伤心,我也并不认同你。”
贺修筠闻言笑了笑。
虽然她的目中殊无笑意。
她想道,今天欺骗卫飞卿的所有人,他们都会付出代价的,也包括她自己,只是……
她问道:“你可以什么都不做,你也可以去找他,但你为何要随关雎一起行动?”
万卷书沉默片刻道:“飞卿大概会希望我这么做。”
当日在前去枉死城的途中,段须眉曾问及卫飞卿待今日之事发作,他会做出何种选择,会站到哪一边。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卫飞卿会不会站在他的这一边,而卫飞卿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万卷书与梅莱禾从没有问过卫飞卿这问题。
但他们照顾卫飞卿二十年。
他们知道卫飞卿的正义和道理长什么模样。
他们不用思考也知道卫飞卿会站在哪一边。
贺修筠也知道。
是以她的心里有一种深刻的、尖锐的疼痛,在明确听到万卷书的回答之时,那种疼痛被瞬间放大了一万倍。
卫飞卿到现在还不见踪影,其实他的选择早就已经摆在了她的面前。
只是她哪怕明知这种选择与他感情的深浅并不能等同,她还是觉得很受伤,比发生在她身上的任何一件事都更加令她受伤。
梅莱禾要比万卷书更加直接。
他十分直接向贺春秋道:“我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即便现在你要我的命,我还是会二话不说就给你。但我认为你做错了,你二十多年前明知我姐夫是冤枉的,你还去杀他是你错;卫尽倾算个狗屁,你却为了这个狗屁而一再利用飞卿和阿筠让他们受伤是你错;你已经一错再错,今- ri -你却还要与谢殷合谋想杀我姐夫再多一次,你简直就是个浑身是错的老糊涂。”
过去二十年他一直活得懵懵懂懂。
但他而今既然清醒了,既然意识到贺春秋一错再错,他就要阻止他继续犯错。他糊涂,他就要打醒他这个老糊涂。
贺春秋听了他的话看向段芳踪,段芳踪面上神情淡淡的,既没有被数万兵马围困的慌张,也没有对他的半点不满与轻视。
贺春秋在他这面无表情中渐渐体会到了,他没有任何表示是因为他不在乎,二十多年前的自己是他将整个江湖翻个面也想要找出来的唯一对手,而今的自己却哪怕变成一个屡次对他不住、不分缘由也要置他于死地的卑鄙小人,他却也不会再有半分动容了。
这种不再被对手视之为对手的巨大空洞竟然并不下于不再被一双儿女视为父亲的恐慌。
在这茫然中他听段芳踪淡淡道:“登楼与建州城中所有火药都已经毁掉,卫尽倾手下潜伏在城中各处的人也都在这里了。与今日之事无关想要离开此地的,现在就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