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在山里,和外面见到的,装饰雍容而大气的完全不同,这简直可以说是极其精简版。非要形容的话,体积上倒更像是街亭,可能也是因为这个神明本身的知名度不高之类的?叶山说不准。
红色的柱子上已经爬上了满满的藤蔓,初春的缘故,而且现在又是反常的气温,所以绿色很浓。与其说是四月份该有的活力的新绿色,这份墨色显得有些死气沉沉了,好像刚从雪地里熬出头来一般——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很有可能。
柳濑擦过身侧,向前走了几步。明显在避开着尚且坚持着的柱子和石墙,好像不小心的碰一下都会让它翻倒似的。就连环境里一直若隐若现,时而给人惊喜的风,吹来的时候都好像威力多了那么个三五分。
还是能看出面前的这幢屋子,是所谓的“大殿”。真不愧是精简,甚至门口连守护像都没有,给到任何人来看,完全不能和“神社”这个词语联想起来。
“真可怜。”叶山不禁叹出这句话来,也不知道是在为什么物什感慨。
“嗯?”
“神社啦,我在说这个神社。”叶山摆摆手,视线从藤枝上移开。“虽然我是在无故担忧——这里供奉的应该是谁啊?”
任凭破落下去的话,被供奉的那位一定不好受。当然叶山不可能知道具体会发生些什么事,他倒是听说过有的神明,尤其是名气小的那些,当栖身的神社彻底萧条后,就也会跟着……“死去”?不知道用“死”这个词合不合适。
“什么啊,凛应该最清楚的。”
外面来看已经被绿色淹没,叶山默默地跟上朋友的步伐。里面看去,因缘箱落满了尘土,甚至都教人怀疑它到底有没有被使用过。这时候要感叹幸好墙上没有大条的裂缝了,总感觉呼气的动作稍微大些,惊动了里面的空气,都会漾起灰尘的风暴。
“……我?”
“事实如此呐。”柳濑不知道在找些什么。稍微靠里面一些,光线明显就开始匮乏了。可能以前,室内的设计里应该有“灯”这个选项,至少现在是已经看不出来。
叶山略微痴愣了小会儿,过不了半秒钟他便意识到柳濑到底在说什么。无知觉地他已经把手举到了眼睛附近,顺势地,在眼眶周围已经有点点轻微的按揉。
啊啊,不知道怎么,总觉得眼睛周围是有些发热的。解释成生理现象也许很说得通,听说当人在忍着泪的时候也会这样?甚至眼白都会布上血丝什么的。叶山只是在电影电视里面看到过这样的情节,他并不能很好地理解类似于“悲伤”这样的情感。
是说,感觉除了伸懒腰和打哈欠的时候,叶山很久没有流过泪了。以及为什么会突然联想到这样的话题,是因为叶山注意到柳濑的瞳孔周围似乎有点闪亮亮,好像在泛着不属于眼睛本身应有的光泽。
“真应该好好感谢一番了。”
叶山指尖微微使力,按了按眼珠子。按压的瞬间视野发红,眼睛里的景象大概被眼睑的皮肤遮满——他尚且还在光线可及的范围里,所以能看到红色的,应该是血管的痕迹。
即便一直表现得看淡,这不代表叶山就是个冷血心肠而不知道感激。对于这个他至今不知道名号的神明,他确实是好好要敬佩一番的。
“一树……我不能确定就是了,你在哭吗?”
背着光的友人身影快要被- yin -暗吞没。叶山顺手把门的空隙拉得更大些,吱呀的声响让他一小阵后怕,幸好门并没有因为粗鲁的举动而缴械。
“也许是,也可能不是?”柳濑摸摸因缘箱,要是凑近一些的话,也许就能看见灰尘被拂掉留下的痕迹了,但叶山并没有那种兴致。
“我很讨厌你这样的说话方式,一树。”他凑近了些,尽管本来就因为屋子不大,而并没有多远的距离。“你知道我不喜欢模棱两可。”
“是是,我知道呐。”柳濑轻笑笑,“那我就直说了,‘柳濑’确实是在哭着?”
不自觉小小后退,虽然才刚刚凑近过,这只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像是在前后踱步,而且蛮滑稽的。
要论“话里有话”这种东西,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泛滥了——大概是从到达了三津之后开始的?准确来说应该是第一次被冲散以后。那时候叶山是一个人行动的,换句话说柳濑也是如此,所以肯定是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的,这点结论,哪怕是叶山的脑子,也是能够做出来的。
以及,柳濑的口癖绝对是变了的吧,这应该不是错觉。比如突然间他特别喜欢在句尾加上一个“呐”字——非要说的话可能是被叶山传染了,叶山还是有点自觉,平时也并不是没有这样的习惯,但记忆中他可没有这么频繁地爱用这个字,果然是不对劲。
啊啊,想起来了,好像有一个和自己相处了大半个月的家伙也是这样的习惯来着。要是柳濑用的转折词什么的多一些,也许就能够下定些更肯定的判断。嘛,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下,用肤浅的理由去判断什么的,怕是只有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们会做出来……
叶山从来不觉得自己“谙世事”。
“要参拜吗?虽然已经是这幅景象了,毕竟是个神社呐。”
柳濑手拂了拂落灰的箱盖,好像是在擦拭。然而毕竟是多年的灰尘积累下来,光用手去清理的话,大概唯一的结果就只是变成灰人——常理如此。
却没有过几秒的功夫,尘灰掩埋下的箱子就又开始有了光泽,仿佛不光是“擦拭”,而简直是“翻新”了一般。
“呐呐。”叶山轻声唤了唤,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所以他选择了这个太常用的语气词。“我该怎么称呼你了?”他问。真是个有够奇怪的问题呢,他心里偷笑笑,等待面前这个家伙的回答。
“……称呼?”
“虽然是大胆而不切边际的想法吧,我倒是觉得光用‘柳濑一树’已经不能完整地叫出我面前的这个人了。”
看准了面前人回头的功夫,叶山又加大了念唤全名的音量。他的动作似乎是顿了一下,但完全没有被束缚住的样子。
“是吗。”他低头在想些什么。叶山伸了个懒腰,不知不觉又要被寒气侵袭了,可以的话他简直想出去跑个步之类。当然至少,把眼前要说的话说完。
用奇怪的联想做出判断什么,以及在“自己的确有能力能让缚咒百发百中”这样自信而略狂妄的前提下,真是做了个毫无道理简直只是小孩子吵架一般的决定——但不是在自嘲,恰恰是这些完全没有头脑可言的所谓“战略”,某种意义上倒是最适合自己。要论“胡闹”和“妄自联想”,叶山的自信可是拿不光的。
越说越觉得是在贬低自己,叶山皱皱眉,冒险的举动一向适合他,不晓得是运气好到了某种极致还是怎么,往往又很准……已经开始觉得自己真是个愚蠢至极的傻子,仿佛做什么都是靠着几率似的。
“怎么发现的?”他问。
啊。
叶山原地踏踏步防止自己的脚被冰住。其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随便下的这么个决定,居然真就被自己说中了。照理说这时候是不是应该惊讶个一阵子之类?叶山不明白,他倒是觉得没什么值得震惊的。
“不,与其说是‘发现’……应该算是我乱猜的吧。”
他如实地交代自己的想法,虽然好像这话的信服度完全不高,或者干脆说简直是完全不存在。迟疑了一小下子,他还是念了念面前这个人该有的名字:
“神崎。”
“喔。”他也回应,仿佛只是日常见面打个招呼。
“什么时候来的?”叶山问,有点点倦意,他打了个哈欠。真希望能找个暖和点的地方好好休息一阵子,疲累倒还是次要,至少不要冷成这个样子,好像说话的时候嘴巴里蹦出的都不是句子而是冰块。
叶山并不讨厌安静的氛围,只是当“安静”配合上“低温”的时候,这就有点恼人了。所以当面前这个不知道该称作是柳濑还是神崎的家伙突然安静下来的时候,叶山开始搓揉他的双手,转移一下注意力之类,还能造出些热量来。
“……与其说是‘过来’,或者,嗯,‘一直都在’?”
叶山把刚搓暖的手贴在脸上,真不知道是该说手被冰冷刺激到,还是面颊被暖热惊吓,总之这样的感觉并不坏。当然可以的话,叶山更希望能得到更有效果的取暖方式,而不是只能在这里靠着摩擦力苟延残喘。
“你看起来很镇定。”面前人默默地说了一句,不晓得是被感染了还是怎么地,他的语气也平淡至极。
“只是觉得没什么值得惊讶的东西罢了。”叶山回答,“是说,有点冷到不行了,一定要在这里说话吗?”
这人叹叹气,走上前来,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揪过来的这么个东西,总之当叶山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披上了一件外套——出门前被丢在家里的那件,而且居然有温度,很暖和。
“回去吧。”他说。而听到这句话后,叶山微微抬头,死一般的眸子紧盯着,微咬的嘴唇也在惨白色下泛了红。
第72章 第三十章·逃(五)
“你在开什么玩笑?”叶山默默地问道。尽管从语气上听不出喜怒,他紧咬着嘴唇的动作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