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度使 作者:王大浪【完结】(6)
十四
陈东明一行人憋着一口气竟是从天亮走到天黑。夏天天日长,可是南方的天日又比北方短得多,六点半太阳下山,七点,天就半黑下来,到了七点半,天竟然全黑下来。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陈雨儿的脑袋里回荡着这个声音,可是他的身体却一直在走下去走下去走下去。走下去吧,,走到天亮,再走到天黑,一直走到蜀郡,一直走回莞城。
人群开始s_ao动,白天发热的头脑在夜晚慢慢冷却。追不上了,别追了,追不上了,别追了。有些人开始停下脚步,他们累了,要休息了,有些人去寻找食物,他们饿了,要吃东西了。
只有陈雨儿和陈东明,他们在队伍的最前端,他们没有停下,他们不知道身后的人已经停下。他们走着,却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走着,两只脚只是机械地迈动着,就这样走到死好了。
他们转过一个弯,看见路上砸着一块巨石,石头是个不规则的多边形,它的一角深陷在土里。这里的泥土s-hi润,一踩一个坑。显然这里是背y-in处,并没有晒到太阳。他们穿过山和巨石旁边的小路,看到前面破碎的马车,死去的马和地上散落的尸体。他们瘫坐在落石上,两两相对,相顾无言。陈东明开始大笑,笑不是好笑,是那种歇斯底里的大笑,笑声在黑夜有些渗人。
两人找来藤条,一头系在树上,另一头系在陈东明腰上。陈东明摸索着走到马车那里,在废墟里找食物,他找到一个麻袋,扯出来发现是他妈给他准备的石头馍馍。他把麻袋背上往回走。陈东明两腿发软,不是怕的,是走路走多了,酸的。他应该感到害怕,可是他却感到一种平静。他望向陈雨儿,看到他靠在那块大石头上,月明星稀,借着月光,他隐约地看到他的脸,五官不太明晰,却是一脸肃穆,他的身体在打摆子,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他看到他的脚边有一截断掉的手臂,从石头下面的泥土里伸上来。陈东明一点儿也不害怕,他光是望着陈雨儿就感到心安。
陈雨儿盯着陈东明,盯着他背着一麻袋东西往回走。他有些雀跃,又有些紧张,别掉下去,陈大傻子,别掉下去。他一个人镇不住那群佃农,他不是陈家的儿子,他们种的地不是他家的。如果节度使死了,那还要军师干什么用呢?他们就是带陈东明的尸体回去,也不会带他回去的。泥土太软了,一踩就两个深坑,他的鞋面上全是新鲜s-hi润的泥土,而石头底下压着新鲜s-hi润的尸体,他没有注意到尸体。山里的夜凉,山风吹过来,他冷得发抖,心里大抵是也有些怕的。
陈东明到底是把石头馍馍安全背回来了。这个石头馍馍本来是脆里透着咸香,经过梅雨季的洗礼,变的软绵绵,放入口中那真是味同嚼蜡。两人嚼了十来根蜡烛终于恢复点力气。
陈东明和陈雨儿背着石头馍馍往回走,将它分给其他人,分完之后铺上被褥倒地就睡。一个转角过去就是横死的尸体,他们心里都有些害怕,两人没有说话,默契地睡在一起,抱作一团。
陈东明借着月光看着陈雨儿的脸,陈雨儿的脸被太阳晒黑了好多,当然大晚上的看不清肤色,所以陈东明恍惚间觉得自己回到了莞城,陈雨儿依旧是那个白白嫩嫩的陈雨儿,他依旧是那个天天去人家里下棋的陈东明。浪子回头都是有高人相助的,陈雨儿就是他的高人。他抱着陈雨儿,心下安然,不一会儿便呼声震天。
陈东明死死勒着陈雨儿,勒得他有点胸闷,他太累,不跟他计较,自顾自地酝酿着睡意,眼看他要睡着,耳边一声闷雷,炸得他睡意全无。他睁开眼,心头直冒火,伸出手啪一下打人脸上。呼声一停,他心下满意,准备睡去,结果这呼声像试探似得轻轻响起,看看安全,便逐渐增大,最后放肆开来。
陈雨儿睡不着了,他睁眼看陈傻子,斜眼看天空,想想回不了家,又得去南方,觉得了无生趣。想来想去,两眼一闭,毕竟累一天,不一会儿也是睡着了。
十五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吃完早饭,往出身的山脚走去,准备去废墟中再抢救回一些东西。大家伙儿踢踢踏踏地往前走,都有些懒散。昨天神经崩得太紧了,以为自己要就此嗝屁,没想到柳暗花明,于是都松懈下来。他们转过一个弯,来到事故发生地,受到了大难不死后的第一次惊吓。
就在那马车旁边的山脚下,坐着李五,他才是真正的大难不死。
那天夜里,老李他们偷了车后,就一路疾行,天蒙蒙亮的时候来到这个山脚下,遇上泥石流,死了。老李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去南方当兵,照理说对南方的自然灾害是有所了解的。坏就还在他偷了陈东明的车,南方的山路不好走,他们紧赶慢赶也才走了这么一点路。偷了人的车,人肯定会往回追啊,到时候追上可就是一场恶战。老李怕被追上,慌慌张张的,看到这傍山险路就这么瞎眼走过去了。走到中间,好么,石头连泥一起滚下来,人就没了。
李五走在他哥李四后面,李四二十三四,人高马大的,李五才十六,就跟个小j-i仔似得。石头落下来的时候,砸到李四头上,李四一下就到了,倒在李五身上,接着成片的黄泥夹杂着石头滚落下来,李五只觉得满眼的黄泥。他闭上眼睛,也不知道中间有没有昏过去,再睁眼的时候,已经被埋在下面了。还好他哥在他上方,给他留下一个狭小的空间让他不至于没空气憋死。他憋着一股劲拼了命的往上爬,手指甲里全是泥土,挖到后来血和着泥土。他拼命的挖,他太虚弱了,他以为自己挖的很快,其实不过是偶尔的缓慢地一动罢了。天亮了,他爬出来,以为只过了几个时辰。他想去救其他人,可是他太累了,他得歇会儿,他坐在山脚边的石头上,全然没有想过泥石流可能会再度发生。
陈东明一伙人虽然是来找城墙帮报仇的,不过现在没一个人想到要报仇。人都死光了,就这么一个活下来,多可怜。看样子也就十六七岁,懂啥呢,啥也不懂,不过是跟着父兄到处跑。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去山地下捞马车可得他去捞。要不是他老子,能这么折腾吗?于是李五刚死里逃生,就又得回去了。
李五身上缠着藤条,回去那马车处捡破烂。他捡回一个破锅,两个破包裹,破锅的边上缺了一个口子,勉强还能用。两个破包裹,一个是陈东明的,里面放着些衣服和银票。陈东明趁着晚上没人的时候把银票贴身放了。一个是陈雨儿的,里面也有些衣服,还有些化妆用的胭脂水粉,陈雨儿估摸着自己以后是用不到了,嫌重,一把扔了。还有其他人的衣服,东一捆,西一捆的放着,他把他们全抱回来了。大概是因为藤条系着,李五察觉到了这项任务的危险,所以他去捡破烂的时候颤颤巍巍,就怕自己一脚踩下去,头上一堆黄泥兜下来,吓得尿了裤子。他抱着那些衣服,靠着他腿边的衣物也就沾了尿,但是衣服的主人不知道,以为是因为露水,结果穿身上一股尿s_ao味。
最后李五抱着两根藤条,走到马尸体旁边,把一根藤条系在马脖子上,另一根系在马胳膊上。众人一齐合力,把马拉了过来。捡完破烂,啥事也没发生,山上连一颗石头子儿也没落下,倒显得他们一群人小心翼翼的像个傻逼。
当天晚上,他们炖了死马r_ou_,这么多天来到也算吃了顿好饭。
十六
第二天,他们用毛竹做了个板子,把衣物、粮食、破锅放在竹板上由李五和另一个人担着。李五太矮,另一个人太高,所以这个竹板严重倾斜,东西走着走着就往李五这边跑。
如果他们是用手抬着,李五的手臂就不堪重负,被重物抻的特别长,如果他们是用肩膀抬,那李五的肩膀就被压的很低,这样就显得他的脖子特别长。如果长此以往,那么肯定会影响他的发育,他会长成一个长脖子长手的怪物。
还好这个竹板光是一个板,它没有边缘,当东西倾斜到一定程度,就有往下掉的危险。尤其是那口破锅,晃荡晃荡的就往下跑,如果掉地上砸个洞那他们就没得烧饭了,只能吃那蜡烛一样的石头馍馍。所以这个锅快要掉的时候,旁边的人就会热心地提醒快要掉了换边换边。于是每走半个时辰,我们就能看到李五就和另一个担竹板的人转着圈圈换边的场景。
其实这个问题很好解决,只要在竹板周围再围上一圈竹片就可以了,但是没有人这么做。大家都觉得这很好玩,转圈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竹板,高个子人高马大,转得轻轻松松,李五就比较困难了,他和高个子比太过矮小了,转得即使小心翼翼,也很力不从心,显得昏头昏脑的。大家伙儿看他们转圈就像看一出滑稽的闹剧,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除了李五,他忙着转圈。有时候李五想,他们肯定是捉弄自己,故意找得这么个全军最高的人和他搭伙。他没有想错,他们的确是故意的。
梅雨季一过,太阳就出来了,太阳一出来,天气就越来越热。那些士兵都穿着竹片盔甲,相比于陈东明的铁盔甲,更轻薄,更透风,更凉快。自从马死了,陈东明就和这些当兵的一起走,穿着这么个几十斤重的盔甲,汗如雨下,这不是夸张,是写实。他的亵衣亵裤没有一天是干的。
陈东明早就想脱下盔甲了,可是他要面子,想着自己好歹是个节度使,怎么好意思脱下盔甲,所以他一直忍着。忍到后来,天气越来越热,他捂得痱子都长出来了,终于有几个人,把他们的竹片盔甲给脱下了。
陈东明好歹是个节度使,他在面子和痱子之间摇摆,最终还是忍住没说他们。过几天,眼看着全军的人差不多都没穿盔甲,陈东明才别别扭扭的把盔甲脱下,哐当一声扔在竹板上,二三十斤重的铁盔甲砸的李五直翻白眼。
脱下盔甲后,陈节度使的后脖子和前胸这些裸露的地方一片绯红,在行军的队伍里醒目地移动着。其实他全身上下都长满了痱子。这些痱子差不多经过了一个多月才消,于是这些兵就在背地里叫了他一个多月的陈痱子。
一行人继续在山路上走着,又走了一个多月,到了六月中旬。六月天,那可是最热的时候,遇上背y-in路他们就凉快一些,遇上向阳路,直对着太阳,能把人晒脱皮。于是有些人开始脱衣服,上衣也不穿了。他们宁可被晒脱皮,也不想被热死。
陈东明一看到有人脱衣服就有些忍不住了,大家毕竟是莞城来的文明人,光天化日的怎么能不穿衣服?陈东明让人穿上,那些人翻个白眼穿上衣服,然后走到队伍的最后面,又把衣服给脱了。陈东明看着他们直叹气,世风日下,野蛮之极,野蛮之极啊!他不知道,真正的野蛮人还前方等着他呢,到时候他就会知道,大家其实都是斯文人。
野蛮势力迅速蔓延,没有几天,就占领了大半的人群。再过几天,陈东明也向高温低头,光着膀子,野蛮起来。一时间整个军队都是白花花一片片r_ou_。这些r_ou_中,要数陈军师的最白最嫩最不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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