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苍白清秀的脸容上,两边都浮现出火红的指痕,唇角也是擦出了血,逐点滴到小艇地板上。
“我以前教你的礼义廉耻,你全都在景言的床上丢了﹗﹖”
这徒弟一直以来,也是挨了打不吭声,将委屈难过全留在心里。霍其峰打得掌心疼、心尖更疼,却不可以在这时候心软,手上一狠,那最后一掌便将他重重摔到艇壁上。
白灵飞忍住咯血,颤声低道:“师父……对不起,我……”
“别跟我说对不起﹗”
他吃力地撑起上身,缓缓抬起头来。
“你如果还记得我对你的教诲,现在就跟我回忘忧谷去﹗”
霍其峰心里揪紧,只见这最疼爱的小徒儿,被自己打得两颊破了皮,血红沿脸划下,盖住半张容颜,悲凉之状,堪似泣血。
“我知你对那臭小子动了情,才会一时心软留在南楚。”
霍其峰默然一叹,上前想要扶住徒儿。
“小飞,随我回去,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白灵飞望着恩师,眼神里满是言语,终究只是笑了一笑。
“没错,徒儿是爱景言。”
霍其峰脸色一沉。
“可是我选择为南楚征战,不止是为他,更是为了我在下山后看见的一切。”
他的脸仍是滴着血,却下意识的抓住九玄铁鞘。
“那些死在我手上的人,所有还在饱受乱世之苦的百姓,还有他坚持的信念……我都放不下。”
“师兄下山时说,要凭手里的剑历遍天下、寻找明主。我那时还未离谷,全然不知何为天下、何为苍生……这几年我才明白,所谓天下,看不见就可置身事外;一旦看过了,便是一辈子也休想真正放下。”
自己的爱徒字字铿锵,决绝得有如燃点起满身的烈火。
霍其峰心神恍惚,霎眼又想起那年大漠的血色夕阳。
当年在戈壁血泊幸存的孤孩,便是有着这双眸子、用一样的眼神望着自己。那一眼绝望而悲哀,折着苍狼一般雪亮的光芒。
“小飞,这世间从来没你想象的纯粹。”前代的御剑门主忽尔一叹,凝起了目光,深沉而又难以看透,“你惦记的天下,其实丑陋得千疮百孔。你痛恨人践踏生灵,怜悯弱小遭欺,可是南方如此、北方亦如此,将来无论谁能一统天下,最后的景象也只会如此,因为自私自利,本就是人在大自然生存的本能。”
“乱世英雄只是妄想,战争能令人失去原来的模样,变成最可怖的恶魔……为了这无可救药的天下而如此,那不值得。”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甘不甘愿。”白灵飞低道。
“我不在乎天下怎样千疮百孔,只知道自私也好、自利也好,这里的每一条生命,都有权活在一个真正属于他们的清平盛世。”
见着白灵飞那般执拗,霍其峰终于没再说下去。
这小徒儿聪明得让人欢喜,却笨得让人更加心疼——
很多时候他会想,这孩子也许是小时候在大漠吓坏了,从小彷佛就不懂什么叫痛。不然怎么能跌到现在的粉身碎骨,还会笑着说不痛﹖
“我就只再说一次。”霍其峰脸上一冷,沉声道:“现在立刻随我回去,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白灵飞微微摇头了。
霍其峰迸出一声低笑,竟是将最疼的徒弟抛到艇缘,狠心抵着艇身紧扼他的脖子﹗
“你若不回去,我们师徒就真正恩断义绝,我现在便了结你这个逆徒﹗”
恩断义绝……﹖
那四字在白灵飞心中抵得上所有,顿即就刺得他忘了窒息的感觉。
一瞬间,他竟是觉得自己什么都做错了。
他全身武功、连同惊绝天下的九玄,都是师父给他的,甚至这条命,也是师父一手捡回来。没了师父,他早已结束在戈壁的绝望里,忘忧谷十多年的温暖和幸福,他都不曾会有。
如果不是师父的徒弟,他根本什么都不是。
从芍药居走到现在,没有什么他没尝过,他也都咬牙扛了下来。只有这句恩断义绝,会令他稍一触想,就已经无法承受下去。
他下意识的搭住颈上的手。
“师父……原谅徒儿不肖不孝……”
脑袋涨满充血、直如针扎似的难受,他想出力反抗,却无法运劲攻向霍其峰。
“我不能撇下这一刻的天下回去……当我为南楚统一中原……将北汉的黑玄骑兵赶出……赶出汉土之后,定会回来忘忧谷求……求师父再次让我重归门下……”
霍其峰的脸色接连数变。
“……你太心软,根本胜不了黑玄兵。”
他目光开始涣散,五指抓到关节作响,真劲却始终没发出去。
“除非你能有手刃为师的决心,不然我不会让你继续留在这里。”
话未说完,他竟已对白灵飞出了手﹗
这一出手就在眨眼间——他从艇缘扯起小徒儿,撮掌劈向他的后颈。
那掌快到连高手都无法看清,若是换了别人,不及看到掌影就已被劈中。
可惜他劈的是尽得自己真传、甚至练成师门终极之式的小徒儿。
在最后一刻,白灵飞也是出掌,堪堪抵住他的一招,瞬即便被内劲震得吐血。
他手上力度稍稍一松,白灵飞这就动了,霎眼便飘身从艇上飞退。
拼内功不行,但白灵飞实是当代轻功的第一高手,一退便已退开十丈,中间还隔着十数条泊在河上的艇舟。
霍其峰也动了,同样飘出小艇沿洛水去追。
他知道无法在轻功上拼得过自己徒弟,追到白灵飞身后两丈开外,果断便是纵剑一出。
——断水。
先到的不是剑招、而是剑气。
灼烈有若暴风的劲气迎面攻至,若白灵飞这时还要再逃、下一刻便要溅血在洛河上。
他当即拔剑回身,也是用一式“断水”,格住了师父的必杀之招。
霍其峰用足十成内功,天下能挡这招的只有四人——明教教王扶光、景言之师太清真人,以及两个出类拔萃的爱徒,但这是在无受内伤的情况下。
他在艇上吃了师父一掌,内伤不轻,更兼在水面无处借力,身不由己便往脚下的洛水坠去。
河上的艇夫恰巧往这边看来。
——只见一道白影眨眼没入水中,而灰衣人没有下河去追,只是将剑往河里扬手一掷。
不消片刻,水面便泛开了一片血红。
灰衣人此时闪身跃入洛水,过了许久,他s-hi透全身、提着剑独自上岸,对着河水怔怔出神。
“小飞……也许下次相见,便是你死我亡了。”
那白影竟是再也没有浮上水面。
“肯定是眼花了……”船夫拍拍自己脸颊,便撑船离开这段洛水。
“欵﹖这艇怎么突然重了﹖”船夫大惑不解,讷讷的道:“肯定又是错觉罢。”
☆、洛阳定天下
外使馆嘈杂得尤像夜市,景言甫一回来,便皱眉进了安庆王的房间。
安庆王刚与使节团点算后天运进宫的贺礼,见景言外出整天才归,脸上已有不悦,看到他是孤身一人,更是忍不住教训皇侄:
“你又搞什么﹖那贴身护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