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为棋
两人并肩跨过院门。
这座皇家別院位处洛北里坊之外,傍倚潇/湘竹林,园林里甚至能远眺到北邙山与白马寺,是洛阳城中最僻静处幽之地。
別院主宅与偏厢皆高低有致,后院偌大的园林缀以亭廊轩榭,间或有深郁松柏於日光下探伸,其清雅之意、比起南楚皇宫的后花园更胜几筹。
园林中央有一座假山处於圆湖上,旁边是一个湖心方亭,亭内一人悠然安坐、一人旁立於侧,正是明怀玉和安若然。
景言带白灵飞走过湖上的曲折木桥,忽然回头低笑:
“我觉得他们倒是匹配,幸好你没跟你师兄在一起。”
白灵飞淡淡丟他一记眼刀——我也觉得幸好和你在一起,才免了你出去祸害人间。
“安庆王昨晚苦思整夜,都想不到能打动师兄的方法,你这几天却是胸有成竹,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一回事吗﹖”
“谈笑用兵,这是对前情敌应有的风度。”景言随口答他。
白灵飞懒得跟他胡扯下去,便索x_ing闭口不言。
木桥已尽,两人先后入亭。
方亭中只得一桌两椅,景言微一躬身,迳自在明怀玉对面坐下去。
这年少的帝皇淡容披发,不穿帝装、甚至不梳髻束冠,却把那身绛紫穿出艳花一般的妖娆。
“素闻皇太子手段非凡,在战场运筹帷幄、有若军神,今天一看,怀玉方知殿下是闻名不如见面,实在失敬。”
听明怀玉竟不以朕自称,景言讶色一闪而逝,遂又笑道:“郑皇同样气质非凡,景言在此祝贺阁下重新登基、君临伊洛,也恭喜安帅伐遍郑境、完成楚国数百年亦未达成的削藩大业。”
对面二人都是一愕,白灵飞却清楚景言狠辣的作风,会开门见山挑起烽火是意料中事。
“师兄。”他看着安若然,低声唤了一句。
安若然也在看他,神色犹有几分当年忘忧谷里的温柔。
“小飞,没料我们又在洛阳重逢了。”
他们这对师兄弟甫一见面,却是彼此站於不同立场,各自脸上的微笑也是百味杂陈。
今生际遇、难以逆料。
——他在天引山跟白灵飞辞別的留书,早已昭示他们之后的命运。
明怀玉含笑望着白灵飞,嘴上的话却是问景言:
“如此听来,皇太子心里也想过要在南楚削藩了﹖”
“不错。”景言坦然道:“但那是天下大定后的事。”
“怀玉不才,有事想请教殿下。”明怀玉笑言:“如果当真天下大定,重回当初怀阳帝建国后的气象,那么在分封功臣作贵族后,又如何能够削藩呢﹖”
景言亲自替两人斟了酒,将酒杯凑在唇边。
“我走的路,绝对不会重复怀阳帝的歧途。”他淡然答道。
“既然殿下并不认同怀阳帝,难道在你心中,国家不一定要有贵族﹖如此则何以能巩固皇权﹖”
——自两人坐下后,明怀玉一直在提问题,却半分没触及联手伐夏之事。
“世有以军权治国、亦有用贵族拱皇,但那都是本末倒置。国家若因皇权而陷灾,则皇权的存在又何理之有﹖”景言向明怀玉先敬一杯,又悠然再斟满杯盏——
“物向阳生、趋水居,光源充足的湖泊周边物种云集,但假使此地再无光无水,自然要群起迁徒,否则何以生存﹖如果人要强行逆转此道,不但灭绝了物种,最终亦当自取灭亡,勉力维持皇权的后果亦当同样如是。”
明怀玉沉默片刻,艳眸里若有所思。
“皇权不需要千秋万代,真正需要生存的、是处於皇权庇护下的黎民百姓。”景言道。
就在此时,一直与白灵飞沉默对望的安若然开口了。
“也许殿下此刻确实如此,但你敢保证他日登上帝位后,也能将这番话付诸实行么﹖”
景言忽尔一笑。
“安帅是认为我会出尔反尔,所以想用选择盟友的机会,来彻底抹杀这个可能﹖”
“你在南楚已然功高盖君,与亲王一派联手北伐之后,权力更凌驾於当今的天子,必定明白利益二字的诱惑。”安若然冷冷道:“没有人能摆脱利益的滋味,就连怀阳帝亦不例外,你比之他又是如何﹖”
“利益的确很诱人,但总有人会将別的东西置之其上。”皇太子手指逐下敲着石桌,沉声的道:“你我曾在涧水决一死战,但我在天引山没有对你出手,而灵飞更是舍割精元复原你武功,当中同样没有利益二字,你心里应该明白这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