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抢先入房的皇太子焦急的制住他,不顾一切地低喝:“快叫墨大夫﹗”
“別动﹗是我﹗不要怕,先躺回去﹗”
他跟景言在咫尺之距,却连半根指头都动不了。
意识又再开始迷糊,他只隐约听到有人在床边不断说话,嗡嗡声轰得他神经剧烈地痛,只懂抖著唇去唤景言:
“我……呃啊﹗”
皇太子难忍心疼,俯身环住白灵飞,一遍遍低柔的唤他,又转头对挑选完银针、在药箱迅速拿出各种丹瓶膏药的少女问:
“怎么你师父不在﹖”
“殿下叫的是墨大夫,我和师父一样都是姓墨的,怎知您到底叫谁﹖”
“太医院的妙手怪医,难道真已将绝活都授予首徒墨莲华了﹖”
“您去看看外面躺了多少士兵,不是每个大夫都要为您的少将随时候命的。”
墨莲华将几瓶软膏倒落一个瓷碗,熟练的拿起木条调配份量。
到了白灵飞床前,她向八军统帅瞪了一眼,“把手拿开﹗不然我怎上药﹖”
房内的郭定、张立真等本来心急如焚,现在都一致看得眼珠掉地:
姑娘你在逗我﹖连皇帝都未这么呼喝过皇太子啊﹗
景言果断让开床头位置,对着她背影沉声问道:“他到底怎样﹖”
“您来看看不就知道吗﹖”
他实在被逗够了,当著麾下将领的面前就发了火:
“本殿下不想听你废话﹗你到底能不能救他﹖﹗”
墨莲华纤手也凝顿了,仿佛没料到传闻中冷静自持的皇太子会这么激动。
“恕我直言,他……他脏腑几乎全碎了,臂骨和手筋、还有整条背骨,我都驳不回来。”她摇头低叹,“他现在还能醒过来,只是靠自身的内力撑着,如果再过——”
“我不想听如果﹗”景言忽然失控大喝,冷音回荡整间帅房:“我要你救活他﹗他不能死在这里﹗”
少女被他喝得愕住了,缓缓放下瓷碗,站起来对景言道:
“你以为我不想救活他吗﹖”她左想右想,怎都想不到不会刺激皇太子的措辞,唯有坦白低说:“但是凭内力撑住已经很勉强,他脏腑还在不断出血,別说能不能活过今晚,就算真能活下来,他一辈子也只能是个废人——”
她再说不下去了。
房内几个战将都在仰天悲号,而唯一没有声息的皇太子、却是冷酷的过了份。
——天啊,她是去错了丧帐吗﹖
“我求你。”皇太子抓住她双臂,竟是平生第一次对人用上“求”字:
“我真的求你,无论如何都要让他活下来。”景言的手在止不住地颤抖,“全军的药任你来用,只要你能救活他,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我求你救活他。”
墨莲华黯然点头。
“景……言……”
皇太子骤然回过头,瞬即掠到床边,却不敢再乱动他半分,只可以俯身听他说话:
“锋狼军……”
“他们是元气大伤,但还未全军覆灭,陆士南、郭定、张立真都在这里。”
三个副将激动得淌泪,“少将﹗”
“锋狼军尚余六千人,现在全在这座水石城中。”景言忍住哽咽,低低道:“他们都在等你,等你这个主帅起来领军。”
白灵飞费了半晌,终于将他的说话消化掉——
六千人……那么说,有四千儿郎就葬在山下了……﹖
他终究没把所有兵将都带离战场……一夜之间,他就将自己四千兵将丟了。
他们没能再回东海,那一片在他们眼中蔚蓝辽阔的天地,不是他们长眠的地方。
“对不起……我没……好好……”
少年呼的气比吸的还多,血开始随他说话渗出嘴外。
——他脏腑真的全碎了。
景言拼命摇头,止住他再说下去。
“你已经做得很好……真的,所有士兵都在盼你好起来。”
白灵飞心里一热,仅余的气力渐渐聚在指尖。皇太子愕然低眸,只见少年用尽意志将手指移了一寸,却是怎也搭不上他的手臂。
少年近乎梦呓的低说:“我……没事的……”
换了平时,铁定是要狠狠斥喝白灵飞,现在见了他倔强的笑容,却是疼惜得什么都骂不出去。
“九玄……”
皇太子猛然回神,张立真立即上前给他递上一把六尺青锋——
“您的剑在这里﹗”
他眼神仍然迷茫,景言立刻将九玄拿过,用剑鞘贴上他的手。
“放心,它没丟,我把九玄和小红都带了回来。”皇太子勉力维持上扬的唇角,吻上他发丝,温柔道:“听话,好好养伤,其他事都有我在。”
少年缓缓微笑,应话闭上眼。
墨莲华张口结舌,气愤的指著白灵飞——
血啊﹗那是你仅有不多的血啊﹗好歹也给我吞回去才昏啊﹗
几个锋狼副将怆然跪下,“殿下,末将愿拼死为少将和兄弟报仇﹗”
“战士要先懂求生,才有资格去冒死。”皇太子厉言道:“你们现在能站在这里,是灵飞用命换回来的,如果想要报仇、就不要把这条命浪费掉,知道么﹖”
众将齐皆应喏。
景言霍然而起,冷峻的眉宇染上狠意。
——白灵飞就这么废了。
他让他染了血、沾了污,舍却了原来的纯粹世界;
他以为等一切都完结,自己可以用一生的爱恋去偿他、宠他,将自由和澄澈都还给他。
然而路没走完,他却支离破碎躺在自己面前。
那只光芒万丈的飞鸟,再也无法展翼傲翔。
自己很快就要失去他了。
“长孙晟,我誓不让你活着回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 殿下始终是来迟了,没能从后妈手上抢救到小飞……
估计月千君是要统计小飞重伤的次数了,作者君忠告还是别数了,小飞这娃全篇没多少日子是毫发无伤的T_T
☆、成魔
九玄就在他指侧。
白灵飞用尽所有意念去动,手掌却仍贴在床舖、半寸也没提起。
他极力撑起身,想像一条奋力攀爬的蠕虫,慢慢移向玄铁。
——就差一点……只有那麽一点……
但他始终一动不动。
长剑就在身边,白灵飞双眼放空,茫然看着近在咫尺的九玄剑。
——明明就在他手旁,但他握不了剑。
他很习惯负伤,但就算在最接近死亡的时候,他都没试过像现在这个模样。
他对自己的伤很清楚:他五脏六腑碎了,全身都废了。
他再也握不了剑。
他连动都不能再动,比一条地上的爬虫还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