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风却走了神,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人已经吃完了一顿量很大的早饭,转过了许多悲哀的心思,跪在了地上等他处置,他正在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他对夜榆究竟是什么感觉,他究竟是弯的还是直的。
这个问题让他又是震惊又是羞愧又是无可奈何。
等柳清风勉强回了神,发现夜榆跪了,已经是夜榆正在猜测主人会不会不要自己的时候了。
那之前,夜榆想,自己清俊明朗的主人,会不会打自己,会不会罚自己不许再吃饭,会不会……
柳清风揉了揉额角,一句话说得不轻不重却咬字清晰:“你下去忙吧,以后,都还是要吃成这顿饭这样,饱了才许停。”
?!
“是。”夜榆想不明白,这是不是宽容?还是纵容?还是……
“还有,以后不许再跪了。再让我看见你随随便便就跪在谁面前,就不要再叫我主人!”
“……是。”
柳清风看着夜榆站了起来,低头,垂眼顺眉地出去,向着柴房走去。
忽然觉得那个让他为难的问题其实根本就不是问题。
现下最重要的问题,不是他是弯的还是直的。
最重要的问题是,他究竟应该是把弯着的自己掰直呢,还是该把那夜榆给掰弯了呢?
掰直?
他眼前忽然闪过某人拼命试图敲平一个罗锅的后背的画面……不好不好,那太可怕了!
掰弯?
他眼前又忽然飘过某人把某人的脊梁骨直接敲断把人掰弯的画面……不成不成,太血腥了!
血腥也就算了。
重点是,他可,怎么能狠得下心呢?
如果这人喜欢上一个女人,这人忽然想成一个小家,生活……
他又怎么狠得下心去破坏呢?
他,柳清风,究竟该怎么办呢?
“唉。”
王德如偷偷瞥一眼柳清风,这是他上午的第七声叹息了。
王德如心里有些愧疚起来,原本该是自己忙得手脚朝天,如今把活都推给别人,自己有了闲功夫看医书,摆弄草药,甚至还有闲功夫数人家一共叹了几声气。
他想,柳清风叹息,明显的心情不好,是不是因为太累了呢?
于是他好心地开口:“剩下的事我来做吧,你去歇歇。”
柳清风轻飘飘地看他一眼,轻飘飘地点点头,轻飘飘的向一个幽怨的魂魄一样飘向了后院。
轻飘飘地,像是那一声又一声的叹息,却偏偏反而让人感觉沉重得难过。
第四章
他不开心了——夜榆看着柳清风微凝的幽幽眼神,意识到。
可是究竟是为什么不开心呢?
夜榆的心情也随之又陷入了无尽的难过之中。
自己真是没用,夜榆想,连主人为什么不开心了都不知道,怎么才能替主人分忧?
不能替主人分忧的没有用的自己,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
柳清风揉揉自己额角,感觉到陷入死循环的思维已经让自己开始头疼,于是决定转移注意力,先干点儿别的事情,比如出去走走。
一抬眼,却看见门口的夜榆正低了头,似乎态度亲昵和缓地在和一个女孩儿说话。
女孩儿不过十四五的年纪,身材玲珑娇小,穿了杏黄色的上衣和桃红色的长裤,挽着一只大大的柳条编成的篮子,两条又粗又长的麻花辫一直垂到腰际,用红绳系住。梳得齐齐整整的刘海儿下,微红的脸上一双大眼忽闪忽闪直勾勾地看着夜榆英俊却略显木然的脸,不住地在说些什么。
夜榆勾了勾嘴角,表情柔和了许多。
那丫头说了些什么?柳清风有些好奇,同时感觉自己心里酸溜溜的——夜榆对着他这个主人的时候,从来都是木了一张木头脸,偶尔有些表情也是紧张或恐惧,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似的,现在却对着别人笑了。
正想着,柳清风却见那女孩儿瞥了自己一眼,通红了脸把那篮子往夜榆怀里一塞,挥挥手,扭身就走。
夜榆抱了篮子,呆呆地站在那儿。
柳清风走上前,微微皱了眉头,看看夜榆,说:“刚那丫头看着又几分眼熟。”
“是,主人。”夜榆低了头,把篮子拎在身后,仿佛那样柳清风就看不见了一样,而后说:“是打鱼的张家的幺女阿桃,方才来给我送点东西……打扰您休息了?”
柳清风摇摇头,盯着夜榆垂下的脑袋,声音不由低沉起来:“抬头,看着我说话。”
“是,主人。”夜榆身子一僵,却也立刻顺从地抬起了脸。
“以后,在跟我说话的时候……”柳清风顿顿,说:“要看着我说,明白?”
“是,主人。”
柳清风看着夜榆的脸,不由抬了抬手,似乎是想拂去夜榆头发上不知从哪儿沾上的一跟鸡毛,最终却还是放弃了。
他感觉到夜榆对自己的亲近有着一定程度上的抗拒,虽然原因不明,但他并不想惹夜榆不自在或者不高兴。或者多接触一段时间,慢慢亲近更好一些,他想。
于是柳清风转身,一面回屋,一面叮嘱:“把自己收拾收拾干净,以后浑身上下尤其是头上不许再沾上鸡毛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明白?”
“是,主人。”
柳清风身后,传来夜榆一如既往的简单而恭顺的回复,却让柳清风心里更加烦躁起来。
他渴望的是夜榆的微笑或者是亲近什么的,而远非是如此疏远的恭顺的“是”。
怎么那渔夫的女儿的几句话就能让夜榆笑,而自己无论说什么,夜榆都只是僵直了身体?
无论说什么,换来的都是一样的木讷反应。
哦,或者还是有些区别。自己的一些话是让夜榆僵直身体,而另外一些话是让夜榆更加僵直一些?
谢天谢地,好歹夜榆是听话的不再下跪磕头了,不然……
要是他有一日知道究竟是谁把他可爱的夜榆教成这不死不活的木头模样,他一定饶不了那可恶的应该凌迟处死五马分尸的家伙!
柳清风瘫在椅子上,把随手从药材堆里拣了一支三七花咬在嘴里磨牙,仿佛许多个日子以前他咬着狗尾巴草靠在麦垛上磨牙一样。
他很不快,很不快。
而结束了他的不快的,也正是引起他不快的夜榆。
这么说有一点绕口,但是是事实。
夜榆傻乎乎在厨房忙了很久,傻乎乎端了丰盛的饭菜到柳清风面前,傻乎乎开口:“主人,该用饭了……您,要不要尝尝这金鲤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