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鲤鱼?”柳清风咽下在嘴里发苦的三七碎末,两眼有些发亮地看着那被清蒸,浇上了酱汁的鱼。
夜榆偷偷勾了勾唇角,以为柳清风一定喜欢,于是声音也轻快起来:“是啊,不仅难得而且美味呢,又是新打上来,刚刚阿桃才送来的呢,只怕我的手艺不精……主人,您快尝尝?”
该死!柳清风却忽然感觉嘴里更加苦涩起来,拾起筷子,不想让夜榆失望,可又实在是没了食欲。
“你刚刚说……阿桃?那个今天来找你女孩儿?”鬼使神差,他开了口,来隐藏心里的不满。夜榆一提到那丫头,连语气都似乎比平时轻快好多,实在是让他心里说不出地难受。
夜榆却迟钝,未觉柳清风的别扭,反而兴致冲冲,难得主人有心情多和自己说几句话呢!
于是闷木头的话匣子难得主动打开。
夜榆在柳清风耳边念叨起阿桃多么朴实肯干,又多么善良好心。
“哦?”柳清风蔫蔫的,勉强应承。
夜榆却依旧在说:“阿桃实在是娇俏可爱,还给我讲了一个关于金鲤鱼的故事……”
“说起来,”王德如从屋外走进,忽然插口:“阿桃姑娘今年也是快该嫁人的年纪了呢,却还没有定下亲事……”
柳清风顿时有些脸色发白。
夜榆垂了头。
王德如没有料想到这样的反应,不由奇怪,可是说到一半的话却总不好咽回去:“那日张打鱼还问我:听闻柳大夫还未婚配?”
柳清风瞥一眼夜榆,夜榆正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尚无此意,我还年轻。”柳清风说:“况且……”况且他刚刚发现自己的性向似乎有些问题。
王德如却皱了眉:“不是我说你,那阿桃的确是个好姑娘,虽说身份或许配不上你这个曾经的大少爷,却是个会过日子的丫头,模样又周正,委屈不了你……”
“您误会了,只怕我这性子倒是要委屈她。”柳清风淡淡地一笑,眼睛只看着夜榆。
夜榆因为柳清风对婚事的拒绝而略有些诧异,抬头正对上柳清风漆黑漆黑的眼,然后他看到那幽黑的眼转开,那声音淡淡地接着之前的话说:“我倒觉得阿桃那丫头和夜榆似是对上眼儿了。”
夜榆一惊,向后退了小半步,直觉地想跪下,可是又记起柳清风曾不许他跪,一时有些茫然无措,脑中一片空白。
……
似是过了很久,夜榆感到有阴影遮住了光线,怔怔抬头,看到柳清风紧皱在一起的眉下黑不见底的眼。
“主人。”夜榆声如蚊蚋,注意到王德如已经离开,于是犹豫着解释:“属下和阿桃姑娘,什么也没有。”
“我说过你们有什么?”柳清风反问,而后错开了目光,带了些莫名的忧郁:“可你说她那么多好话,可见对她的确是有好感的。”
“属下……不配的。这一辈子,陪着主人就好了。”夜榆垂了眼,似乎是为自己的卑微有些难过。
柳清风在心里叹了口气,同时也松了口气,前者是为了夜榆无法矫正的自我否认,后者则是因为短期内他不用担心面前这木头喜欢上哪个女人而离开自己。
可是……
“夜榆,你把你生命的全部意义,都寄托在我身上了么?”这让柳清风再次意识到接受眼前这人,将给自己带来多大的责任和压力。
“只求……主人,肯让属下分忧,做牛做马,属下就……”
“若是有一日,我不需要你了呢?”柳清风又问。
夜榆惊惶地抬起瞬间变得惨无血色的脸,哀求地看着柳清风,却惶恐地说不出话来。
柳清风叹了口气,轻轻拥住夜榆,在他的耳边说:“只要你不背叛我,我就不会不要你,夜榆,你记住我今天的话。”
第五章
“天气忽然恶劣,人就容易生病。”
“生活忽然闲散,人也容易生病。”
“冬天,是两者的交合,所以生病的人很多。”
“生病的人很多,我就很忙。”
“我很忙,心情就会不好。”
“所以,我心情不好,不关你的问题。”
“你,明白了么?”
柳清风耐着性子,一字一句,苦口婆心,跟固执地在钻牛角尖的夜榆解释。
以上,是柳清风的逻辑。
以下,却是夜榆的思索。
“主人在生闷气,可是却不肯拿我泄火。”
“如果我能让主人把火气泄出来,主人就会开心起来。”
“不拿我泄火,主人就总是生气……我太没用了!”
“主人很忙,有好多好多病人,好多好多事情要忙。”
“如果我会医术,主人就不会这么忙了,可是我不会……”
“连主人的工作都不了解,我太没用了!”
“都是我的错……主人却还在安慰我,为我辩解……”
“我对不起主人,我太没用了!”
所以说,如果解释有用,世界上就不会有误解这个词了。
所以说,柳清风当头最要紧的任务,不是想办法把自己扳直或者把夜榆掰弯,而是重新给夜榆洗脑,帮助自己的小榆木疙瘩建立起自信。
让一个总是习惯于否认自我的人学会自信,是很困难的,虽不至于会违背客观规律,却也绝对不顺和历史发展方向,所以改造这样一个人的过程,必然是漫长而曲折的。
柳清风瞅着面前低了头,明显完全没有听明白自己意思的夜榆,再次深深地庆幸自己这辈子有这一副好身体。若还是像上辈子那样经不起刺激的身体,柳清风相信,自己绝对会被夜榆起得病发而死。
所以,在想出有效地改变夜榆心态的方法之前,有三件事一定要做好,第一件,调理好夜榆的身体,第二件,调理好他柳清风自己的身体,第三件么……柳清风琢磨着,是不是该带着夜榆换一个环境生活。
环境对人的影响是很大的,否则孟母就没有必要带着自己的幼子搬三次家。
柳清风想要搬家的原因很多,而且像孟母一样有着坚定的道理,比如,如今的环境太平和安稳,换一个比现在更混乱复杂的环境,夜榆才会有更多的机会体现他的价值,从而慢慢建立自信;再比如,柳清风相信自己那出了远门做生意的哥哥一旦回到家乡,一定会赶来难为他;另外,柳清风相信,只有大胆地去闯荡,才能有更好的成就更好的未来,才能给自己喜欢上的人一个幸福稳定安全的家……咳,当然,最后的最后,还有一个柳清风红了脸不太乐意承认的缘故,他讨厌夜榆总是和那个阿桃凑到一起嘀嘀咕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