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
吴寻拽住李碌安的脚的时候,李碌安勾着树的双腿已经从树干滑到了树梢。
吴寻抓住树干,奋力抓住李碌安的脚踝,两个人一处使着力。
李碌安身子荡空,吴寻抓着两个人,怎么也无法将两个人甩到崖上去,于是便只能这样僵持着,希望能等来援兵。
而因为事发突然,李碌安什么都未想,便伸手去拉,正巧用的是受了伤的那只手,
张武身上的力气一点一点地被抽走,身上一点力气也无,李碌安额头上冒了汗,吴寻亦是。
三个人攀在悬崖边上,张武的意识因为箭上的毒而有些模糊,他没办法上药,也没办法抑制毒发。
心口痛的厉害,面前的人影恍惚中也有些变了。
还是那年二月,春风夹着春雨,他还记得自己手中的那只风筝是盈盈的绿色,映着蓝蓝的天,树底下是一身白衣的周衡,他手里拿着柄自己并不能学的剑,装模作样的比划着。
两个人并肩而立,看着空中的那抹绿,和手中的那柄长剑,仿佛站在彼此身侧,便拥有了整个江湖。
他还想起了张文,那个弱弱的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少年,也终于长大了,变得独挡一方,变得通透又讨人喜欢。
还来不及侍奉的父母,还来不及道别的朋友。
他不想死。
混沌的思绪慢慢变得清晰,所有的念头只剩下一个,便是想要亲眼再看那人一眼。
纵是他与他之间爱隔山海,他也总想是不是可以移山平海。
张武手中的挣扎,让李碌安一直不愿意放手,崖边的树并非大树,这样吊着三个人,已经开始慢慢发出断裂的声音。
吴寻有些着急,犹豫了一番还是道:“将军,放手罢。”
李碌安没有吭声,却一点放弃的意思也无。
张武手中的挣扎力度慢慢变小,李碌安有些不安,喊了张武两声,没有什么动静,他似乎是有些慌了道:“你身上还有烟花么?”
吴寻一顿,“将军,现下放的话,不一定引来的是敌军还是援军,况且现下,属下也实在没办法做到放烟花。”
李碌安皱起了眉头,额上青筋暴出,已经有些筋疲力竭了。
“你先上去。”李碌安忽然道。
吴寻一愣,现下他若松手,掉下去的便是两个人了,吴寻不肯,急忙摇头。
李碌安道:“不然三个人在这里等死么?你放手!”
吴寻头摇的更甚,树枝的折断声伴着两人急促的呼吸声,越来越不妙。
李碌安忽然转身,脚上使力,吴寻躲避不及,猛然被踢的滚到了崖上。
崖口上传来凄厉的一声“将军!”便慢慢归于平静。
黑夜里,一朵烟花悄然绽放,其他兵将转向烟花盛开的方向,眼中俱是担忧。
李碌安随着张武往下坠去,因为张武一点意识也无,坠落的速度更加快,他的长剑一路往下刮擦着石缝,却还是坠个不停。
唯一庆幸的便是,这似乎是个断崖,除了石头,并无大树。
终于勉强停住的时候,李碌安双手双脚都十分酸软了,脚下终于踏到了实物,他一时有些恍惚。
隐约中才发现是一块突出来的大石头,他将张武扔了过去,自己瘫倒在地。
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伸手摸自己腰间的药,递给张武的时候,却发现张武的身子似乎有些冷得可怕了。
他往下摸张武的伤口,盯着他的心口,有些恍惚。
他马革裹尸十多年,从未这么害怕人死过。
给张武心口撒药的时候,他的手抖得厉害,这么多年,这是第一回 。
因为他知道,这事他跟周衡解释不清了,倘若张武当真死了,周衡一定是会恨他的。
他纵然欺负了那个人那么多年,却也不希望,在这些事接近结局的时候,让这个人来恨他,况且若是没有了张武,周衡是不是就会对他一点情面都不留?
他伸手去摸张武的脉,脉象十分微弱,接近于无。
李碌安扔了手中的药瓶子,忽然咧嘴笑了。
大抵,这便是命了。
吴寻领着人找到两个人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晨起了,张武凉透了,李碌安昏迷不醒。
军医对着众人摇头,眼中血丝满布,带着十足的悲痛。
张武死了,在一个荒凉的夜里。
周衡知道消息的时候,正和王德全在御书房里临帖,他临的是王羲之的《兰亭序》,将将写到“群贤毕至”四个字的时候,便有人来报了这个消息。
周衡手中的笔颓然掉落,晕的纸上乌黑一片,和他煞白的脸相对,王德全急忙跪地,“皇上,保重龙体,节哀啊!”
地上跪着的两个人不住地瑟瑟发抖,周衡很久都未说话,他伸手将王羲之的帖子卷了起来,声音沙哑而干涩道:“宣永安王。”
王德全抬头瞧了他一眼,便遵旨道:“奴才遵旨。”
人都退了出去,周衡坐在桌前发愣。
他忽然想起来,王羲之的这张帖子似乎还是他十三岁生辰的时候,张武送的。
张武说,总希望有朝一日,能曲水流觞,双肩并骑,在江湖上走一遭,在大漠里看夕阳,在小桥上看烟雨。
他那时候也向往,甚至觉得,未来的日子便该是这样自由洒脱,美好纵容的。
后来,一个皇位一切都变了。
他从前爱耍小脾气,爱哭爱撒娇,因为周衍帮他收拾烂摊子,张武帮他挨板子。
那些小时候的日子,在后来成为了他忍辱负重的所有原因。
他总以为这些日子总会过去,往后风光尚好,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