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外传之桃夭 作者:吊儿郎当【完结】(10)

2019-05-13  作者|标签:吊儿郎当

见他认怂,卫之遥忍不住也自我嫌弃地觉得自己太斤斤计较。他沉默半晌,走到一边生好火堆,待那火舌一点点窜起,这才慢慢道:“火生好了……”

谢予彬还是缩成个鸵鸟,呆在洞口任冷风吹拂,一动不动。卫之遥暗暗叹气,将火堆朝洞口挪了挪,走到对方身侧,轻手轻脚地坐了下来。

好半天,卫之遥才默然道:“……谢公子,您是金贵之躯,跟卫某一介莽夫,犯不着动气,也犯不着给自己添堵。老夫人和老爷还在家里等您回去,到时候您想怎么处罚卫某,都随便……”

谢予彬始终不动,尽管身躯缩成了个球,却是坚如磐石。卫之遥犯疑,凑近一看,只听一阵轻柔疲倦的鼾声传来,原来对方早已睡熟。

卫之遥凝视他半晌,终是无可奈何地摊开手,把人抱到火堆旁安置舒服。他守在对方身侧,凝视从石洞口密密淌下的水帘,唇角微扬,阖眼睡去。


8
白云深深,如纱幔轻拢山尖。新雨过后秋气邈远,道路积着几只拳头大的水洼,一踩就是一脚深泥。层层丹枫如薪火燎原,眼红半边苍天。梵音安谧,隐约可见一座苍朴庙庵林立其中,朱漆大门旁贴着两道黄纸,上面写着庄肃的梵文,黒木牌匾刻着“凝枫庵”三字。

伴着空灵钟声,门前沙沙声不绝于耳,只见一老尼低头扫着落叶。那老尼一身粗衣,神态安详,瘦削清癯,她抬起头,对着远处渐行渐近的两个影子,竖掌于胸,低声道:“阿弥陀佛……”

“让你慢些走,慢些走!这路都是泥,你走那么快是敢去投胎吗?!”

谢予彬气恼地提着长袍,在泥淖中艰难前行。卫之遥只能放慢脚步,蹙眉道:“泥中行路,再怎么小心也难保衣物干净,谢公子就不能爽利些?”

谢予彬瞪眼道:“你不管脸面,本公子可要体面。现在荒郊野岭当然没得说,到了城里,本公子身上两条泥腿子,怎么能迈给人看!”

卫之遥心里一直念着谢老夫人。昨晚老太太受了巨大刺激,让自己出来寻人时,显然是虚弱不堪,他生怕带谢予彬回去迟了,会多出什么变故。

卫之遥突然道:“谢公子,让卫某来背你如何?”

谢公子脚步一顿,身子一僵,疑惑地瞧卫之遥那张漠然冷淡,几乎是毫无诚意的脸,干脆扭头道:“本公子不缺胳膊不缺腿,要你多管闲事?”

卫之遥轻叹一声,只得跟上。谁知走了几里,一座庙宇映入眼帘,谢予彬眼前一亮,兴冲冲道:“到了,就是这儿!”

凝枫庵是谢老夫人晚年入教的居所。卫之遥暗暗打量,未见得有什么奇特,只摇了摇头。

“二位施主,到此庵来有何事呀?”

那和蔼的老尼缓步上前,谢予彬仔细一瞧,惊喜道:“咦?您是慧静师太?”

慧静施了一礼:“原来是谢三公子,好久不见。这位是?”

卫之遥刚要开口,谢予彬却道:“这个嘛,我家的下人。”

慧静笑道:“是么?看施主的面相,可不是下人的命啊。”

二人对视一眼,想起实情,都有点尴尬。慧静又问谢予彬道:“听说您近日成婚,老夫人也回去了,一切都顺利么?”

被戳到痛处,卫之遥只默然不语。谢予彬一想到成亲的事就火大,在外人前又不好发作,只能忍气吞声道:“还……还行吧。师太,我大母在这庵里住得还好么?这些日子她突然疲劳过度,昏了过去,可吓坏我们了!”

慧静沉思片刻,说:“实不相瞒,老夫人的状况,恐怕不甚理想。”

谢予彬急了:“怎么叫不甚理想?我大母可是身体抱恙?!”

慧静闭上双眸,沉声道:“并非疫疾之为,俗身如灯,到了灯枯油灭之时,已是天意之昭。”

谢予彬摇头道:“不可能!她老人家这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识过,怎会就这么……”话说到一半,心中酸楚,竟然哽咽起来。

慧静道:“阿弥陀佛……众生皆无,死既是生,生既是死。小公子还需勘破红尘,清净五y-in,不宜大动凡情,以伤慧心。”

谢予彬听得云里雾里,只不住摇头,慧静见状,又语重心长地大说一番道理。

“所谓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而今一切皆虚妄……”

谢予彬本是想跟慧静打听老太太的身体状况,没想到引出对方一副滔滔不绝长篇大论的架势,他正急得直搔头,卫之遥在一旁淡淡道:“知道了。”

慧静声音顿止,合掌道:“善哉。”

谢予彬诧异地看着卫之遥,忍不住低声问:“你能听懂?”

卫之遥道:“我不信佛。”

谢予彬瞪眼:“那你装甚么?”

卫之遥一脸理所应当:“莫非谢公子还想听下去?”

谢予彬:“……”

卫之遥只道:“要是担心老夫人,就快些随我回去,师太不是俗人,别拿琐事跟她讲了。”

谢予彬觉得对方说得有理,可又不愿意认同,只倨傲地哼了一声,跟慧静告别,继续边走边踮脚撩袍,莲步在泥巴上开了花,比大姑娘还讲究。

卫之遥无奈,寻思就算是程瑶英,也不曾这般娇气。他有点不耐,在后冷声道:“卫某以为,老夫人的安危可比一件袍子重要得多。”

谢予彬又被激怒,回头道:“你敢咒我大母?!”

卫之遥拧起十字眉:“谢公子可否不要上纲上线?”

谢予彬被他这颇为无礼的口气说得好不恼火,索x_ing放下袍子,怒不可遏道:“我偏不听你的,你不过是个奴才,还管到我头上来了?你这么厉害,怎么还在地上站着,不窜天去啊?!”

谢予彬气蒙了眼,昂首转身,大步刚迈到一半,突然踩到个硬邦邦的玩意儿。霎时天旋地转,首尾颠倒,谢予彬脚下一滑,直像个铁皮桶从衰Cao茂盛的土坡上滚了下去。好歹命大,半途被拦腰卡在一株苍松上,四仰八叉地翻白眼。卫之遥也被他这一滚弄得猝不及防,忙跃下去捞人。

浑身拆筋扒骨似得疼,衣袍也被泥巴蹭得五彩缤纷,谢予彬拿拳头愤怒地捶树咆哮道:“他娘的,什么鬼东西绊得我好惨?!”

卫之遥木着脸朝不远处指了指,谢予彬一看,Cao丛间一颗圆滚滚的骷髅头大摇大摆地摆在中央,正是自己昨夜扔下山的那一个。所谓自作孽不可活,仿佛二十年来没遇到过的倒霉事全扣在自己脑袋上。对此,谢予彬心里又气又苦又委屈,简直欲哭无泪。

谢予彬正苦兮兮地怨天尤人,卫之遥却突然将后背对着他,蹲下`身来。

谢予彬被他这动作弄得一怔,低头看自己一身泥垢,又看了看对方宽厚结实的肩膀,生硬道:“……我衣服上都是泥。”

卫之遥倒是干脆:“无妨,卫某不曾嫌弃公子。”

谢予彬闻言,也不客气,大喇喇地就把整个身子压在卫之遥背上,一边伸胳膊蹬腿忙得不亦乐乎,嘴上还不消停:“你自己说的,到时候敢嫌本公子,要你好看!……”

卫之遥把他往背上颠了颠,待后背那条大号人r_ou_虫子拱拥舒服了,这才大步流星道:“您多虑了。”

谢予彬一被人伺候上,立马得便宜卖乖,气哼哼道:“嘁,才没多虑呢。就你昨晚上三番两次吓唬我,最后还跟我来硬的,就是让人不放心!谁知道若是本公子哪句话说不对了,你就故意把我背到一个穷乡僻壤,再来个金蝉脱壳撒手不管,让我一人自生自灭哩!”

卫之遥被他说得有点恼:“听谢公子这么说,卫某倒真是个卑鄙无耻之人了!”

谢予彬见他的反应难得激烈,顿时来了精神:“哎哟呵!你不卑鄙,为何帮那程瑶英逃婚?你不无耻,一个大男人怎么穿喜服扮新娘?你说,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看上京城谢三潇洒倜傥,才故意跟程瑶英‘狸猫换太子’,想跟我春风一度?”

卫之遥脚步一顿,作势要甩人,谢予彬赶紧抱住他的脖子,嚷道:“不过开个玩笑,你这人真没意思!不禁逗!本公子不跟你玩了!”

卫之遥y-in沉着脸,不发一言,只闷头背谢予彬往山下走。谢予彬想到程瑶英,不由心绪烦乱,全无半点喜悦。自己这辈子没什么雄心壮志,就想得一个称心如意的媳妇,宜家宜室,两厢恩爱,与之白头偕老。可天不遂人愿,爵禄争不上,行商不济事,连“媳妇”都成了个男人。

谢予彬心里闷堵,咕哝道:“……本公子也是倒了八辈子霉,上辈子不知道欠了你什么。自从你进了家门,又是被绑又是被吓,想离你远些,还差点摔成个开瓢葫芦!”

卫之遥淡淡地道:“照这么说,卫某连夜赶来救人,彻夜添柴生火,还要背公子走回府中,岂不是欠得更多?”

谢予彬一听,摸摸鼻子:好像是这么回事。顿时心情舒畅,也不再埋怨。一路看松泉溪石,红叶珊珊,他吹起哨子哼起歌,一腔悠扬惬意,伴着清脆悦耳的鸟叫,在远山白云间撒欢儿地飘荡。


内室放着好几架暖炉,跟蒸包子一样,烘得整间屋子热气腾腾。崔凤摇着扇子,干脆把袖子卷起来,随柳容坐在谢老夫人床边,细声安慰。

一小厮端着汤药进屋,崔凤接过,拿汤匙搅了搅,轻吹几口气,示意柳容将老太太扶起,将碗递上:“大母,药煎好了,您趁热喝了吧。”

谢老夫人气息低弱,声音嘶哑道:“……彬儿,还没回来吗?”

崔凤和柳容无奈地对视一眼,崔凤抚慰她道:“就快到家啦。大母您把药喝了,待病退了,精神头养足,也好见彬弟不是?否则依他那个x_ing子,瞧你病卧在床,指不定得多难过吶!”

谢老夫人咳嗽几声,缓缓道:“是啊……那孩子瞧我病了,又得哭了……我得挺过来才是……”她接过药碗,艰难地将满口苦药咽下肚,颤巍巍地躺下歇息。床前二女见她喝得痛快,都面露欣喜,崔凤喜道:“我就说,这小疾怎能困住大母?这样下去,估计明儿个就能见好了。”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10/32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