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江心 作者:乌邦那【完结】(10)

2019-05-13  作者|标签:乌邦那 情有独钟 相爱相杀 年下 宫廷侯爵


  那便死吧,他想着,马革裹尸,不算辱没了石大哥的遗愿。
  十年守关,至死未失一寸国土,辛君感念六皇子镇国威卫之英名,收其尸身入殓,停放于郡州。据传,六皇子全身大大小小近百处伤口,无一处完肤。
  六皇子之死传回景都的当天,宁王王府千金便于当夜自尽而亡,宫内,长乐公主跳入皇宫荷花池,尸骨无存,几名宫人随即引咎自尽。
  大晟再无可依仗如六皇子者,内忧外患却愈演愈烈,倾倒之势如摧枯拉朽,春节未到,辛国兵临景都,大晟皇帝召集众皇子皇女,畅饮一夜后杀子自焚,宫人四散奔逃。
  第二日,辛兵破城,将门之后石径林率散兵抵抗数日,重伤而亡,尸体不知所踪。亡国之日,张 丞相与巍阁老率众臣,集结于□□立国之时的万字丰碑前,撞碑殉国。
  大晟建国两百余年,未有如此凄凉年节。
  春暖花开时,年仅二十岁的辛国新帝龙修君临天下,合三国为煌煜,改景都为京都,以此为国都,连发数道命令,禁屠扰、休徭役、改官制,不到一年,万象更新之势已成。过往十数年的战争y-in影,似乎悄悄退去。
  登基不久,新帝将前朝皇族并六皇子容旬的遗体,一同葬入城外皇陵,下令不得惊扰。
  一个时代终于结束,一个时代正在开始。


第10章 惊梦
  煌煜元年的第一个冬天就要来了,京都已经从战乱中喘过气来,仁心堂在京西开了一家新的商号,据说大总管来升已经亲自从甘州过来料理,顺便整理下京都所有分店的账务。
  一大早,作为分店管事的胖八早早打开门脸,吩咐人将各处擦洗干净,一边看着陆续到店的客人,一边等着大总管,不过大总管还未到,朝廷一早发下的谕旨就从客人们的嘴里传了出来。
  皇帝下令大赦天下,除了杀人放火谋逆造反这样的重罪,所有犯人减免一年的刑期,同时,煌煜境内免除徭役的时间从三年增加到五年。
  “既不是哪位皇族诞辰,也不是重要年庆,诶诶你可有听到什么呀?”一个家丁打扮的瘦小个似乎遇到了熟人,看看四周人不多,就压低声音攀谈起来。
  被攀谈的男人也是家丁打扮,咧了咧嘴:“减刑也好免徭役也好,不关我们的事,少碎嘴。”
  瘦小个不以为然,又将声音压了压:“…我看你是不知道吧,你说你伺候着内阁大老爷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另一个男人翻了个白眼,心里明白这人无非是想听点茶余饭料回去哄他们老妇人,但又经不起激将,暗搓搓的将人拉到一边,装着看药方一边说道:“你傻啊,大赦天下,除非天子寿辰或皇子出世,什么时候有过?不过啊,你还记不记得开国之时,陛下封过一位娘娘,这可是后宫唯一的娘娘,天下皆知她身体不好,陛下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所以我猜着,搞不好跟这位娘娘有点关系。”
  他这么一提醒,瘦小个就想了起来是有这么个人,“可是这都大半年了,也没再听到过……”
  男人哼了一声,表示再无可奉告,拿了药包就匆匆走了。
  胖八生来一副好耳朵,安安静静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不由想起煌煜开国时的盛景,年轻的帝王君临天下的样子,一阵心驰神往,是了,除了各种政令,陛下确实册封了一位容贵妃,代理后宫,掌管凤印。
  只是,这位娘娘从未在大小宫宴上露过面,满朝文武无一人见过其真容,久了以后,娘娘体弱的消息细细碎碎的流了出来。
  他又想起仁心堂自立国以来,凡最好的人参灵芝等大补之物,都到不了分店,而是妥善包好后直接就供了内廷的采购。胖八拧起自己胖胖的脖子,想着说不定那家丁的推测有点道理,他一转眼睛,恰好瞟到来升出现在门口,赶紧收回心思迎了上去。
  两天前的皇宫,安公公像往常一样从天乾宫出来,到寝宫例行查看,快要入冬了,这两天雨声不断,叮叮咚咚打在屋檐上,带来一阵阵的清凉寒意。他缩了缩脖子,快到时,看到风子游慢悠悠的走出来,伸着懒腰赏雨,赶紧上前两步问好。
  看到安公公,风子游也恭敬的低头问好,说道:“公公在这里片刻,我去书阁找点东西。”
  “不急。”安公公回答,两人认识近二十年,并不需要过于客套。风子游点了点头,慢慢悠悠的往外走了。
  安公公便放轻了脚步,进到内殿,穿过两旁的侍女,逐渐感觉到阵阵暖意——内殿寝室里均匀分布着数个暖炉以保证温度四季如春。寝宫里静悄悄的,他踮起脚走到床前,那个人依然像往日一样安静的躺着,青丝如瀑,面如冠玉。
  只是过于惨白,看着令人心疼。他想。
  这时,往日闭着的双眼突然轻轻一颤,仿佛做了一个极短的噩梦,然后就那样微微睁开,仿佛还未从梦中苏醒,楞楞地看着床顶的帐幔,当安公公无法置信的探头去看,那人的眼睛慢慢的看向安公公时,他被吓到了。
  侍奉两代君王,见惯大场面的安公公,惊得后退一步,半晌才喊了句“来人!”,刚喊完,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跑了出去。
  他追上晃悠悠的风子游,连说了两句“醒了、醒了!”,然后不等对方反应,又匆匆的往天乾殿跑去。很快,他冲进天乾殿内殿的书房,顾不得礼仪直接张了口:“陛下,容贵妃他、他醒了。”
  醒字出口的瞬间,黑色的身影已经跃过他,直奔门外而去。
  容旬听到淅沥的雨声,不知怎么的想起小时候和长乐在院子里踩水的场景,淑王妃在一旁微笑着,嬷嬷们在一旁紧张的叮嘱不要弄s-hi身子。然后天突然黑下来,自己长大成人,骑着快马在荒野上奔驰,空气中满是血气,他四处张望,只觉得长风袭人,落雨惊魂,视野所及全是是那蔓山白骨、遍野哀鸿密匝匝的绞在一起。
  突然,身后有马声追来,他回头,看到那人精致英气的面孔,黑黝黝的眼睛穿透夜空望向自己,那人抬手,箭矢破风而至,心口猛的传来剧痛。他转身吐出一口鲜血,这才发现自己趴在床沿,鲜血从下巴滴落到床边雪白的地毯上,触目惊心。
  有人跑过来将自己扶好,他打量了好一会,想起蓝衣青年的名字,看着对方给自己把脉的样子,恍惚间仿佛还在赤西略显荒凉的城内。
  这时,另一阵脚步声传来,他侧头看到那个人冲了进来,脸上写满了担忧。容旬愣愣看着,想说还是小孩子长得快,但他没力气张口,身体沉重得仿佛梦里□□的白骨和亡魂伸出了手,要将他拖走。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他想,便闭上眼,陷入沉沉的睡梦中。
  龙修吸了口气,走到床边,弯腰,轻轻擦去容旬嘴角的血丝,看了看风子游,等他慢吞吞的把完脉,两人走到外侧。
  “他怎样?”龙修低声问道,低沉的嗓音有点哑。
  “明早就该彻底醒了,接下来好生调养并非难事,”
  “辛苦了。”龙修说着,又走进寝殿内,安静的等着。寝殿恢复寂静,安公公端过来几样吃食放在一边就退下了,龙修不觉得饿,只是看着容旬微微蹙眉的睡脸,往事一点点在脑海中回放,原来七年转瞬即逝,从少年到青年,他们匆匆见面不过四次,一次比一次难以启齿,现在,自己已经长得比容旬还高了,而曾经意气风发的容旬,此时却在漆黑锦缎的印衬下像个苍白的幽魂。
  龙修招来安公公吩咐了两句,当夜子时,他小心翼翼地抱起昏迷的人,将他重新安置在寝宫旁边的栖凤殿,又仔细嘱咐了好一会才离开。
  第二天早上,容旬并未醒来,龙修该上朝上朝,该议事议事,忙到脚不沾地,一直过了晌午,这才匆匆用午膳,吃一半的时候安公公来通报贵妃醒了,本以为龙修会跟前一天一样扔下手里的东西就跑过去,但龙修只是愣了愣,停箸,吩咐将今天的奏折都拿过来,一本本批好了,眼看日已西斜,这才换了身黑色锦缎长袍,向栖凤殿走去。
  一路示意不得声张,龙修一直走到寝宫门外,果然听到风子游那冷冰冰没有平仄的声音。
  “……那一箭上所淬的毒,一入心脏立时发作,殿下也立时陷入假死的状态,否则当日,只怕殿下随时会力尽而亡,只是如前所说,救命归救命,这毒猛得很,殿下连伤带病,根基损伤太大,再像方才那样只怕走不出宫门就已经力竭了,莫说是我,壮硕的女子都能制服您,所以请稍安勿躁,养好了身体再说。”
  龙修心下忖度,又听到屋里子游颇有些无奈的劝对方好好喝药,到底抬脚进了寝殿。
  容旬侧过头,目光越过侍女端着的药看到梦里那张恍如昨日的脸,胸口就疼了起来。战马奔腾的嘶鸣仿佛又响起来,令他耳中嗡嗡作响,龙修走过去,接过侍女手里的药,也不说话,坐在床沿上,舀了一勺送到容旬嘴边。
  “那天晚上,穿着龙袍的人,是你的替身。”容旬开了口,并不喝药,轻轻说着。龙修把药碗放到一边,示意所有人都出去,房间里安静下来,他看着醒过来的容旬,看着自己幻想过很多次的场面,哑声说道:“是的。”
  容旬吸了口气,看着龙修成熟后更如雕刻般的眉眼,心里隐隐发疼:“可恨我从未认识过你。”
  龙修似乎想起初遇的场景,说道:“我是辛国十三皇子龙修,字牧江,六殿下在卞州与赤西二皇子那一战时我就在城外,亲眼见你于千军万马之中直取敌首,钦佩至极,结交之心并无虚假。”见容旬眼中沉痛一闪而过,微微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家祖父年少时曾在大晟生活数年,创办了仁心堂,以用作在大晟的情报网据点,我七岁时化名章北,跟着来升熟悉大晟的事物,那年父亲染病,我原准备从卞州取道辛国,顺便看看边关情形,你十三岁出现在战场时,祖父已病重,对我说,让我务必比了解自己更了解你,听了你那么多事情,我便想着是时候见见你了。”
  一提卞州,容旬眼里恨意一闪:“那次在城外,只怕你也不是去寻宝的。”
  龙修笑了笑,说:“是,有些突然的情报…还好容旬你仁善,不然我那几个属下不能轻易走脱。”
  容旬心里火起,他咳了一会,挑衅般说道:“…只是可惜了你送给敌军的药材。”龙修挑了挑眉并不在意:“那些东西医得了大晟的将士,却医不了大晟的气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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