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彬谦道:“你久待西北,对中原武林的事情多有不了解,我路上与你细说。”
……
一路上虞文茵都一言不发。转眼天色就暗下来了,高淮燕做主在客栈投宿,与虞文茵在堂中一同用晚膳。虞文茵闷闷不乐地拿饭菜出气,终于闹得高淮燕也吃不成了。
高淮燕敲敲桌子吸引她的注意,然后温声道:“好了,你去跟他计较什么。”
虞文茵不满道:“你知道我讨厌他。”
高淮燕道:“可他身边有杨彬谦,你能拿他怎么?再说你身体本来就不好,还这样动肝火。”
听了这话,虞文茵更想不开了:“那个姓杨的,根本不承认太玄门是我的。”
“那又怎么样,”高淮燕显出一派的云淡风轻,“太玄令在你手上,整个太玄门听你号令,杨彬谦算什么东西。”
虞文茵问道:“那你呢?”
“我?这江湖上谁不知道,自从我高淮燕到了你太玄门,便用花言巧语蛊惑你,让你和兄长反目,太玄门一分为二?”高淮燕不甚在意地说着,转头吩咐道:“这些饭菜不合主上的胃口,让他们重新做些来,要辣的,开胃。”
虞文茵瞥了他一眼,拾起碗筷道:“不用了,我不气了。”
高淮燕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对了,”虞文茵拿筷子指指他身旁,“你拿这个东西做什么,廖云锋不是故意要那个姓杨的好看的嘛?”
闻言,高淮燕不明意味地笑了一下:“我当然知道,只是快雪的刀鞘被他拿着,总觉得是玷污了。你不也很讨厌他?”
虞文茵脸上有些许讶异:“你认得廖云锋?”
高淮燕又是一笑,道:“岂止是认识。”
“哦?”虞文茵虽然没有问什么,眼睛里却充满了探究意味。
话说到这个份上,高淮燕也不遮掩了,坦言道:“我们做过几年同门,我唤他一声师兄。”
虞文茵“咦”了一声,连咀嚼都忘了。
廖云锋是三年前出现在江湖上的。当时在梓间一带刚好有一群很是霸道的匪类,但是不小心挡了廖云锋的路,加上他们平时作恶多端,廖云锋干脆一刀一个全部杀了。他刀法诡谲,下手干净利落,行的又是侠义之举,一时为人称颂。后来这样的事情又发生了许多次,他就被冠上了一个刀圣的名号。
高淮燕却又不想多做解释,转开话题道:“我更好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个嘛……”虞文茵眼睛转转,露出些得意的笑:“这位刀圣他一贯独来独往,他的刀除了那些死在他手上的人,谁也没有近距离看过。所以……哎,你难道不知道,江湖上,根本没有人知道他那把刀叫什么?”
高淮燕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这我的确没想到。”
虞文茵以手托腮道:“我真好奇廖云锋是个什么样的人。”
高淮燕便问道:“你喜不喜欢他?”
“这个么,见了才知道啊。”
他往饭上浇了勺汤,淡淡道:“你若是见了觉得还不错,我让他认你做妹妹。”
虞文茵的面部僵硬了一下,总觉得跟预想的发展不一样,便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多一个靠山对你有好处。”高淮燕搁了筷子,吩咐道,“去把药热了,等主上用过饭伺候她吃药。”
跟着伺候的一个丫头应了声是,依言去准备了。
虞文茵一张脸皱在了一起,气鼓鼓地道:“哼,你干什么莫名其妙地跟我生气,走开走开,现在我不想看到你。”
高淮燕心道自己哪里敢跟这位祖宗生气,却又是求之不得,当即道:“属下告退。”
虞文茵立刻苦着一张脸道:“青桐,高淮燕是不是觉得我讨厌了,他会不会转头去帮那个王八蛋?”
青桐为难道:“这……青桐不知。”
一只脚迈上楼梯的高淮燕:“……”
清静难求,高淮燕关上了房门,摸出了那把快雪刀的刀鞘。接着,他又将自己腰间的佩刀解下来。江湖上称他作清风客主,因他身配清风刀,客居太玄门,却又握着实权。
单看两把刀的刀鞘,无论是用料还是镂花的样式都截然不同,可细看之下,会发现它的制作手法是一致的,而刀鞘上也都用极细小的花鸟篆刻了刀名。这两把刀,出于一位铸刀师之手。
高淮燕不知想到了什么,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快雪的刀鞘,就像是,隔着千山万水,隔着绵长的岁月,触碰到了刀的主人。
可是他很快又笑了,一个遗世独立的廖云锋,果然是廖云锋的做派。当年他初见廖云锋时身受重伤,背着个同门的名分两人却素未蒙面,只听师父说过他有个脾气略微怪异的徒儿,却不曾想廖云锋极为内敛,不肯与人多言,第一次跟他说话,用的还是“喂”。
他本想告诉廖云锋自己姓甚名谁,请千万记好,却听得廖云锋语气带了一丝询问:“我为什么要知道你叫什么?”
他高淮燕不算巧舌如簧也能说是能言善辩,却被问得着实愣了,讷讷道:“这个么,方便你称呼我。”
廖云锋坐在院子擦刀刃,平静道:“我不称呼你也没有不方便,别人跟你说话,你应当能知道。”
他心道这位同门可真是不好相处,但眼下光景没有他自己必死无疑,便心存了讨好:“别人是别人,你是我师兄。”
廖云锋却不为所动,提着刀又练功去了。
后来还是为了给他治伤,廖云锋发了慈悲背他去寻访名医,寻到仙鹤庐纪温纪先生,他进了那破破烂烂的庐舍,见正对着门的桌上点着三支新燃的香,供奉的不是菩萨也不是牌位,是拿粗布垫着的一只戒指,银戒托,镶嵌一枚翡翠。于是他先落地站定,客客气气地朝着它拜了三拜,方转身对纪温道:“在下高淮燕,有求于纪先生,叨扰之处,还请宽恕则个。”
廖云锋在他身旁,似乎微微偏了目光看他,也不晓得听到心里去没有。
高淮燕回忆起陈年往事,感慨万千,那些刻在时间里渐渐模糊的招式竟也一下子清晰起来。一个人的身上,必然会留下过去的痕迹,清风就是他的痕迹,他的破绽,那么廖云锋呢?
不得而知。
02.
隔日虞文茵就反悔了,一边擦自己的鞭子一边气愤地说道:“我昨天就该手撕了那个混球,永除后患。”
青桐立在身边伺候她。
高淮燕出现在她房门口,语气中含了宽慰:“主上,我与你说过,不可莽撞。你那点功夫都是唬人的,能撕了谁?”
“那你呢,你是干什么吃的!”虞文茵知道自己不占理,说不过干脆动起手来,拿起桌上的一个茶杯就掷了过去。
高淮燕眼皮都没掀一下,一伸手把杯子捞进怀里,习以为常:“主上息怒。既然主上心情不好,就去风景秀丽的地方散散心,峭碧峰这种地方,属下去一趟就行了。”
虞文茵哼了一声。
高淮燕揉揉太阳x_u_e,转身就出发了。
彼时峭碧峰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是难得的热闹,因为一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地点选在了这里。今次不同往昔,有一件大事要决定,就是诛枭旗的主人。九年前,群枭组织拿钱买命,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惨无人道,合木派掌门杨彬谦率众豪杰发起了一场诛枭行动,以诛枭旗为首,当时的杨彬谦力荐力苍余派掌门徐明山做诛枭旗的旗主,大挫群枭,最后,徐明山更是与枭首段客洲在群枭总舵啸龙潭同归于尽。
不知为何,诛枭行动结束后,诛枭旗被保留了下来。经过与群枭一战,武林人才凋敝,太玄门的门主虞彻也是死在那次的行动中。而杨彬谦的名声和威望空前提升,被推举为诛枭旗的新主人。经年之后,虞门主的一双遗孤已经长大成人,杨彬谦有意将诛枭旗让给虞氏独子虞木容,以慰英豪。
诚然虞木容他不怎么是个东西,具体是如何也只有小范围的人知道,在外人看,此人不过是比较平庸,虽然难以服众,可谁让他的义父是杨彬谦呢。
高淮燕却不是这么想的。车马行至峭碧峰脚下时,他感到一阵难言的快意,竟笑了出来。
“客主,”青梧掀开马车帘,“到峭碧峰了,是在山下找客栈休息还是即刻上山?”
高淮燕略一思索,笑道:“上山,礼不可废,自然要先拜会杨大侠。”
杨彬谦讨厌高淮燕。高淮燕此人神出鬼没且深不可测,好端端跑出来坏人家兄妹感情,多生事端,偏偏他刀法精湛并非一般等闲,想宰了又不容易。更何况,此番他代表太玄门。纵然不想承认,太玄令在虞文茵手中,虞文茵便是太玄门的正统继承人。
因此杨彬谦再不愿意,也不得不笑脸相迎。人一散他就冷下脸了。
虞木容在他住的院子里喝蜜水,他怕苦,绝不碰茶,好端端坐着,石桌上的杯盏被尽数掀翻。
虞木容挤出一个笑来:“杨大侠怎么了?”
杨彬谦的佩剑是一把软剑,他有一手绝活,若是拿软剑当鞭子使,可让剑的利刃不伤人分毫。他怒气冲冲地动了手:“我叫你色迷心窍!也不看看自己如今是什么东西。尽给老子惹事。”
虞木容疼得哇哇大叫,却是躲也不敢躲,上前抱住杨彬谦的大腿:“干爹息怒!”
“呸。”杨彬谦一脚把他踹开,此刻他大动肝火,一呼一吸,哪里还是平时那副好脾气好说话的样子。
最后他发泄够了,拎起虞木容的领子,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给我听着,如果再有下次,我就宰了你。不……把你手筋脚筋挑断了,扔到虞文茵那里去。”
虞木容满额大汗,却被刺骨的寒意激得打了个颤。
武林大会的这一日,高淮燕起得很晚。武林大会有个规矩,正式开始前,要当着众人的面点三炷香,香燃尽为讯号。他到的时候,最后一支香刚刚燃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