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转
这样一个已近子夜的国家,急需一次毁灭,方可重生。
近几天心跳过快,但脑内却一派清明,谢不敏在这样的夜里难以入眠。
远远地好像听见李起霸的兵卒正在叫阵,又似听见刘桁与封荷遥相呼喊的声音,又似听见裴溺一改儒雅对莫桐尘破口大骂,又似听见宋矜歌正在宮里碎龙袍、毁玉玺,听见几位未逃的元老正阻拦宋矜歌,向宋矜歌表忠,听见有人越墙外逃……
他甚至听到青麟正呼唤他,但似乎立于门外,声声都是远远的,他听不大清。他极力地去捕捉那一点点细节,但那声音又似乎远极了,他触碰不了,愈是认真的倾听,便愈是模糊。
青麟要的太平盛世……谢不敏看见茶几上的机关匣,正要起身去拿,却不料眼前突然一黑,无法保持平衡,心脏大力地上下鼓躁着,似要从胸膛中突暴出来。他听见耳膜隆隆地嘶鸣,可能是心脏的尖叫。脖颈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掐住,他窒息得欲吐。
一阵疾风猛地吹开半掩的窗,凛冽无情的寒风卷入,传来屋外的叫喊:“北王来了!到城外了!”
他喘不过气来。他站不住。他像一只折翼的鸟,颓然跌落。
“砰——”他感到大地张开了冷酷的怀抱,眼前黑白赤青各色乱迸。不,我要青麟,我不能——谢不敏的脑中混沌了,不能什么?不能——
他紧咬的牙关泄出痛苦的□□,回响在寂静的黑夜,逐渐消散,再没了声音。
第二日是艳阳天。
李起霸兵临城下。为给百姓好印象,只是叫阵不露兵器。围城三面,留一面活路以动摇军心。
皇城城门紧闭,出不去的百姓大声斥骂着宋矜歌:
“别想拉咱们陪葬!”“你死你的别害了别人!”“开城门啊狗皇帝!”
裴溺与一众人面色苍然,冷冷地看着里外都不容乐观的形势,刘桁担忧道:“裴哥,这架势——”
“我们没有多久了。”裴溺这几日消减得厉害,颌骨都突出了许多,和众人一般胡渣未刮,很是落魄的样子,“动手吧,军粮禁不起这么耗着。”
闻言,刘桁在此城阁上对那边的挥旗,一时三方挥旗以示明白,同时运转起来。
漫天的火箭雨,发出嗞嗞的声响,混着军士口中的嘶喊。
李起霸军的反应也很快,立刻s_h_è 箭反击,同时让全军后撤。
“杀——”城中的军士换上神□□和抛石机。
杀声与凄厉的叫声响起,入耳尽是长号与嘶鸣。但李起霸只是想耗尽城中精力保留实力,于是不断后撤,裴溺也看了出来,立刻叫停,清点伤兵。
“报——守将封荷遭飞羽毒伤,情势危急——”殿上的宋矜歌听着,满面疲态。很多人逃了,最忠心或是消息不灵通的人被关在城内。
“宣谢相入朝。”宋矜歌正说着,孙悉缘求见,宋矜歌听闻他禀告之事,唇色泛出尸白。
“你说什么?”“不敏积劳成疾,猝于昨夜。”
为防李起霸攻入城后对谢相的尸首加以暴行,便先行火化再安葬。宋矜歌亲手为谢不敏身下的柴堆点火,席子上的谢不敏衣饰华贵却面色难看,手里抱着一只机关匣。孙悉缘给了宋矜歌谢不敏留下的一块玉坠,道,红绳被姒礼取走,玉坠留与宋矜歌,望能逢凶化吉。
宋矜歌捏紧了玉坠。现在,再也没有人站在他的身边。他已孤单一人。
曾经一起的兄弟,皆因自己而死,爱过的人,终也背弃自己而去。
他的一辈子到此,算是很短暂,但有过四个过命的兄弟,一个苦念着的人,这一生,也算够了吧?
想着从前和谢不敏拌嘴又和好,和姒礼捉弄傅如泣,还有姒贤抓的雀儿大伙儿私下裹面粉炸着吃……
明明那么开心的事儿,可偏就是往事不堪回首。
若非他宋矜歌,其他人此生大都会圆满,拼得长生罢?
其实自己想破了头也不明白,为什么只执着于师兄一人?好似看到他第一眼,便认定他会对自己好一生。
宋矜歌立于谢府外,看见府内的冷冷日光将自己的影子映得十分短小。像个可怜的孩子,站在门框中,不知在等谁回来。
他想到了那个多年前的艳阳日,断崖之上的目光同今日一般刺眼,远处的朱色宫墙,似是化不开的血。
呵呵。宋矜歌仰头迎向刺目的热烈阳光,轻轻地咧开嘴笑得癫狂,单薄的身体与瘦小的肩抖动着,发丝随着头摇动着,散着幽暗如锦的光芒。
我命本该绝,何故累长生?
这一次,再无人劝他:“你不要这样想。”
那些说过安慰自己的话的人,皆被自己拖累致死。
“缘哥!”宋矜歌回身叫着。他有一个决定。他转回身重走回谢府内,一步一步,困难又坚决。在他身后,刘桁与商升带兵喊话,增强早已颓丧的士气。这些人之所以未走,多半是江南军和井瞢军,不因私益或因守将犹在而不离开,可见李起霸围城三面,诱使城内兵士投降,士气大都消耗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