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这是辛沐的二哥,他不敢将昭月的王与王妃认作父母,也从不肯叫代昂卓一声大哥,但这个人是他的二哥。
辛沐是八岁起开始做的药人,但从四岁他有记忆开始,便在为成为一名药人做准备。那些久远的记忆,若是常人应该都不记得了,可他偏偏还记得,记忆中的每一个画面,都如此清晰。
四岁那年,辛沐第一次吃上了一顿饱饭,之后,她母亲哭着说对不起,要把他给卖进汉人的勾栏院里,他那时候还不懂什么叫做勾栏院呢,只是本能地害怕。
恰巧是运气好,那年二王子被封为世子,第一次下山巡视,刚好就遇到了要被卖出去的辛沐。
二王子那时候也才六岁多,却绷着一张极其严肃的脸,骑在马上,威风凛凛地巡视他的疆土。他看见了辛沐,把辛沐给买了下来,带回了王寨,他让辛沐吃上了饱饭,穿上了不破洞的衣服,辛沐只需要对他笑,他就会很高兴。
那时候很快活,但那也只是很短暂的一段时间,不久之后,辛沐就和许多买入王寨的幼童一起,开始作为药人训练。
辛沐被关进了一间空荡的房间里,没有饭吃,只有每日三碗极苦的药,奴婢会每日进来伺候他,告诉他不许哭,不许笑,不许难受,不许高兴……要他把自己变成一个毫无情绪的木头人。
从最开始的撕心裂肺的恐惧,到后来彻底麻木,辛沐把所有痛苦都全部忍了下来,他最终成为那一群幼童中唯一坚持下来没有崩溃的。在那黑屋子中关了四年,出来的时候,他的身份已经不是那个差点被饿死的小奴隶,而是昭月国尊贵的三王子,君上独一无二的药人。
所有人都说辛沐心志坚定,但没有人知道,让辛沐坚持下来的,并不是什么坚定的心志,而是缪恩。
被关起来的第三天夜里,缪恩便来找辛沐了。
缪恩躲开侍卫爬上墙,从那小小的气孔里往里看,叫着辛沐的名字,然后举着一颗小小的糖,辛沐这时候还记得,缪恩难过地对他说:“你别生我的气,我不知道会这样的……我有一颗糖,可好吃了,我给你吃,你不要怨我。”
辛沐把板凳推到墙边,站上去踮起脚尖才勉强够到,舔了一口那甜甜的糖,终于觉得不那么害怕了。
就这样,那四年中,辛沐所有的期待就是夜里能见到缪恩,看他给自己带来的新奇玩意儿,汉人的皮影小人,西夷国的怪兽的牙,还有辛沐想也不敢想,昭月神庙之中进贡过天地的圣果,他都给辛沐。
辛沐最喜欢的是汉人的烟花,缪恩不敢用弄出太大的动静,便给了他最小最小,点燃了只有小小火光的那一种。
那时候,辛沐就趴在这边墙上,看着小小的气孔对面那闪烁的金黄色火光,那真是辛沐见过最美的东西了,虽然只有匆匆须臾,但至少能照亮辛沐片刻的伶俜。
缪恩说:“以后我带你去汉地,他们有天底下手最巧的匠人,会做飞上天的烟火,把整个夜空都照亮,可美了。你一定要乖乖的,忍着害怕,等你出来,我便带你去看。”
所以辛沐就忍着害怕,终于出来了。他几乎已经忘掉了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却唯独在心里给缪恩留了一块小小的地方,装着能把云都烧着的烟火。
十年了,他们还未曾去过汉地一次啊。缪恩作为一国的王储,他有着放不下的责任和重担,每日的要学许多东西,还要帮君上承担政务,他已经够忙碌的了,但也从未放下过对辛沐的关怀,也未曾忘记那个承诺,时时提起,却又次次难以兑现。
但那总是他们的一个希望,就在不远的未来,他们都在期待着。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辛沐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只有他对我好。
他还是他,还是缪恩,还是辛沐的二哥,他的样子一点没有改变,可辛沐看着看着,却觉得无法勾勒出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站在夜色与他一起看着烟火在空中炸开的美景。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某个非常重要的东西,正在从辛沐的心里快速地溜走,他想抓住它,却觉得它像是指尖的风,无法抓住。辛沐感到有些害怕,又莫名觉得难受,胸口突然撕裂一样的疼,他的脸色瞬间白的可怕。
缪恩看着辛沐,吃了一惊慌忙扶住他,问道:“你怎么了?”
辛沐终于感觉自己指尖下的那一阵风全部吹走了,悲伤和疼痛的感觉慢慢消散,他眼前出现了容华的脸,而后,他便觉得不难受了。
“辛沐,你可是不舒服?我去叫御医,你先……”缪恩瞳孔紧锁,心里着急也就顾不上越矩,慌忙就要把辛沐给抱起来,可就在他伸手的时候,辛沐的猛地倒退一步,离缪恩远远的。
缪恩扑了个空,抬头惊诧地看着辛沐。
辛沐的情绪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恢复了冷静,脸上也再没有任何表情,他看着缪恩,虽然仍旧有些困惑,但却不再有其他特别的感觉了。
辛沐冲着缪恩行了个礼,淡淡地说:“二哥,我并无大碍,只是……有些疲惫了,现在要回殿中歇息。”
缪恩听着辛沐的话,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不管是辛沐说话的语气还是表情,都十分怪异,缪恩还来不及细想,便有一侍卫从远处跑来,小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听完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匆匆对辛沐道:“你且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若是不舒服,便早些叫御医过来看看。”
辛沐点头,又行了个礼,倒退着离开。
缪恩只看了那背影一眼,便转身出了殿门。
***
此时整个昭月王寨,都全然混乱了,容华从殿中跑出来,便看见前面熙熙攘攘全是人,有昭月的,还有西夷的,都挤在那小殿前。
容华衣裳都还未穿好,跑到门口也顾不得那些人,拉住一个奴婢便问:“你可看见三王子往何处去了?”
那奴婢答道:“奴婢未曾看到三王子。”
容华着急地把外衣穿好,就见至真与刘侍郎一块儿跑了过来,刘侍郎满脸都是慌乱,跑过来便一把抓住容华的胳膊,小声在他耳边低语道:“侯爷,出事了,西夷的王孙殿下……被……被……被人给欺负了!”
至真赶紧拉住容华的另一只胳膊,轻声道:“说是昨夜王孙殿下喝多了,一个侍卫见了殿下的……殿下的美色,就胆大包天地把殿下给掳走,强行……那个了……说是殿下还受了伤,这时候西夷人正在喊打喊杀,要把那侍卫给就地□□,可那侍卫又偏偏是王妃的侄儿,不可能直接杀啊,这会儿正闹呢!侯爷,虽说此时和咱们没有关系,但咱们还是需要赶紧把咱们的人集合起来,要代表大昇的态度,怠慢不得。”
难怪今早这样兵荒马乱,原来是这事儿给闹开了。容华对这并不着急,昨夜他敢这么敢,自然就是想好了的。
西夷一向是个出尔反尔的强盗之国,时不时便要进入昭月s_ao扰,又经常有流民至越州打家劫舍兴风作浪,被大昇打的怕了时,便乖乖地当孙子求饶,一旦一段时间不料理,那些强盗又开始蠢蠢欲动。
昭月本就是个弹丸小国,二十年前的叛乱消耗的国力此时都还没完全恢复,西夷又野心昭昭,昭月虽说有大昇和越国公撑腰,守住这国倒是不曾为题,但却西夷那些打秋风的强盗无可奈何。他们就是些亡命之徒,闯进民宅之中就杀了,抢了东西就跑,抓一批又来一批,连越国公都毫无办法,更不要说昭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