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四处看去,想找到个突破点。突然,他的视线被镜中的一个角落吸引了。
小小的男孩,捂着头上潺潺留下的血,呆呆地仰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语生!”肖禾朝他喊了一声,男孩立刻将视线朝他投了过来,空洞的眼睛渐渐被泪光润得清亮。
肖禾也顾不得危险,直接就往那一面镜子里闯,一个眨眼的功夫,似乎又落在了原地。
“不,应该不是原地。”肖禾看着周围,喃喃道。
镜面映出来的画面变多了,虽然大多数还是自己的倒影,但陈语生的身影也渐渐出现。肖禾凭着直觉,按照年纪递增的顺序钻进镜子,不知疲倦的寻找起来。
陈语生沉默地立在这没有边界的虚无中,面无表情。
他站在那里多久了?他什么时候到的这个地方?在到达这个并不熟悉的地方之前,他在哪里?
每当他思考这些问题。大脑就会像被什么搅动着一样,又痛又晕。眩晕感让他再也站不稳,跌倒了。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之前是不是真的在站立着,因为这个空间并没有可以称之为“天空”和“地面”的东西。
终于,他停下了所有的思考,将思绪完完全全的放空——让自己像一个空壳一样。
渐渐的,他感觉自己已经溶解在了这个混沌如初生的世界里。
良久、良久,淡淡地叹息出一句言语:
“正好……我好像喜欢上这里了。”
就一直呆在这里吧,直到忘记自己是谁。
“陈语生!”
谁在叫我?
……是在叫我吗?
“陈语生!你清醒一点!”
我很清醒啊,就是太清醒了,妨碍我睡着。
“陈语生!我都看见你了,你给我过来!”
好熟悉的声音,是谁的呢?
陈语生试着张开沉重的眼皮,却以徒劳而终。
肖禾几乎站不住了。穿越的界面越多,下一层界面的消耗的体力就越大。像是在无声地提醒他:不要再深入了。
肖禾粗略估计,想要到陈语生哪里还要在越过三层界面。而且从之前的几层开始,界面就不满足只是吸收肖禾的灵力,而是故意划破他的皮肤,收集他的血。一开始还只是一滴两滴,到了刚刚那一层直接弄走了小半瓶,整个镜面都是血红的,像是通往地狱的门。
他实在不敢想象自己穿越过三个界面之后还能不能站着,理智告诉他可能x_ing不大。
可是,语生就近在眼前了,怎么能在这里停下呢。
他咬了咬牙,决定再前进一层。
陈语生在做梦,梦中只有蔚蓝的天和舒畅的云雾,是一片开阔的两色世界。
他站在空中,呆呆地看着白云苍狗的变化无穷。直到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看着这个两色的世界,觉得有趣吗?”
“一开始觉得很开阔,很放松,但时间久了就会觉得很无趣。”他四处看了看,并没有发现声音从何而来。
“那让你觉得有趣的是什么呢?”
陈语生低着头,没有说话。
“可以和我说说吗?”
“我想不起来了。”
“真的吗?”
“……”
“有人在叫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
“为什么不回答?”
“不知道回答什么。”
“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知道。”
“谁?”
“朋友。”
“为什么不呼唤他的名字呢?那样他直接就可以进入到这里来了,用不着那么辛苦。”
“他很辛苦吗?”
“不要装作不知道哦。”
陈语生沉默了,他似乎不想再说下去了,继续看向了远方。
“陈语生!给我醒过来!”
陈语生条件反s_h_è 般地向身后看去,两色的世界瞬间被黑暗蚕食吞没。
肖禾坐在地上,已经到了体力的极限。血从他身上的各处伤口缓缓渗出低落在镜面上,立刻就被吸收干净。
正当他以为毫无效果而绝望时,他看见陈语生的手动了动。
他像是打了兴奋剂一样“噌”地站起来,接着又呼唤了几声名字。可陈语生除了动动手指,转转眼皮之下的眼珠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别的反应。
肖禾很勉强的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你他妈可真麻烦。”
他把手放在倒数第二层镜面上,咬了咬牙,探了进去。
“你的朋友在叫你,不回应一句吗?”
“我不想回去。”
“真的吗?”
陈语生皱了皱眉头,问道:“你为什么老是要问我问题?”
“不问你问题,你怎么找到答案?”
“答案对于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真的吗?”
陈语生别过头,不理会那声音的问话。
“陈语生。”
熟悉的声音烙进耳中,没有波澜,平静地像万里无云的晴空。
陈语生惊讶的回过头,无垠的黑暗中出现一闪染上血色的玻璃门,门的对面是一个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少年。
此时的少年身上到处都是深深浅浅的血迹,脱力的跪坐在门的对边。
他的眼神还是那么平静,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他安静地凝视着陈语生,微微叹了一口气,轻轻的唤他的名字:“陈语生。”
“肖……禾。”
陈语生像是梦呓一般的轻声唤道。
第十八节
双腿不受控制地快步走到了玻璃门前,陈语生弯下腰,把自己降到和对面少年一样的高度。
“知道我来干什么的吗?”肖禾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说话像蚊子一样,陈语生却仔仔细细听得一字不差。
可是他没有回答,他不知道应该回答什么,只是茫然地看着肖禾。
“你小子平时可不这么赖床啊?这次怎么这么难叫醒?”肖禾有气无力地调侃道。
陈语生的眼眶一阵发涩,他把额头抵在门上,小声的重复着什么。
肖禾听见了,是“对不起”。
“给我闭嘴。”他嫌弃地看着陈语生,后者错愕地抬起头看他,他顿了顿,说
“跟我回去。”
“可是……”
“闭嘴,跟我回去,就现在。”肖禾扶着门慢慢站了起来,陈语生也跟着他的动作站直了。
“从这扇门出来。”肖禾淡淡的说。
“小河,我不想回去。”
“那也得给我滚过来。”肖禾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怒火,“当初谁让我陪你的?我累死累活跑来找你,你他妈一句不想回来就把我打发走?”
“小河,我……”
“我你个大爷!有什么可怕的?嗯?我不是一直陪着你呢吗?!”肖禾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分外嫌弃地看着陈语生,就差朝他翻白眼了。
陈语生愣了愣,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个屁,快过来背我,站不住了。”
陈语生把手放在门上,轻而易举的从门的对面潜过来,一把扶住肖禾,笑着说:“小河你……真是简单粗暴啊。不过……谢谢你。”
“现在还太早,等安全回去了之后再好好谢我吧。”肖禾挑了挑眉毛,把最后一道界面上的灵魂碎片取下来,一巴掌呼在陈语生的脑门上,“我还有一堆破事儿要找你抱怨呢。”
“洗耳恭听。”陈语生哭笑不得地揉了揉脑袋,直接把肖禾背在背上,踏上了返程的路途。
胡桃看着周围无尽的黑暗逐渐褪去,残损的建筑逐渐出现在视野中,轻轻地松了口气。她转头看着早就解开血符的“陈语生”,皱着眉头说:“下次不许胡闹了”
小孩瘪瘪嘴,埋着头小声嘀咕:“已经没有下次了”
胡桃一时语塞。的确是最后一次了,这个孩子不再是拖离于陈语生的独立存在,而是要作为灵魂碎片回到陈语生的灵魂中去。
“啊,是我疏忽了,人类是种很容易因离别而感伤的存在,而对于彼世之物而言,离别就和邂逅一样顺势而为。”胡桃把小孩揽进怀中,揉着“他”的头发。
小孩用稚嫩的小胳膊抱着胡桃,一边把脸埋在她的肚子上,一边带着一点哭腔问:“胡桃,为什么你要偏向他呢,为什么不偏向我呢。明明他是个逃避一切的人,他是个不敢承担一切的人,你为什么要袒护懦弱的人呢?”
小孩吸了口鼻涕,继续说:“是不是因为我是个只会让人感到痛苦的孩子,所以会被那个家伙抛弃,因为我一直在拖累他,是不是我根本就没有资格活在世上?”
“嘘——”胡桃止住小孩哭哭啼啼的那些含糊不清的话,轻轻顺着他的头发,温和的说:
“语生,你们本就是一个人,为什么要这么泾渭分明呢?”
“可是,他根本就不想要我,他根本就不接受我。”
“他只是还没有成长到足够的坚强而已。给他一点时间,他一定会接受你的。”
“我讨厌他,我不想到他那里去,他不会喜欢我的。胡桃,我不想离开你。”
“语生,不要说假话。这个语生,不就是你一直憧憬的自己吗?”
“那又怎么样!那个陈语生的灵魂里,根本没有我的位置!他想要永远抛弃我,因为我不像他现在那样坚强、开朗、受欢迎……是他最讨厌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