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肖禾攥紧了拳头,勉强咽了口口水,控制着发软的双腿迈开步子,挡在缩成一团的“陈语生”前面。
他一边紧张地盯着门的动静,一边飞速回忆着自己在书上看到的关于驱鬼的法术。然而那些东西杂乱复杂,针对不同的鬼还要用不同的方法,而且最麻烦的是:还不一定哪个办法能起到实际作用!
“语生!关于这个东西,你有什么头绪吗?”他背对着“他”,小声问道。
没有回应。
肖禾觉得有些蹊跷,陈语生平时的胆子相当大,简直大到一根筋的程度。与其说是天不怕地不怕,不如说是根本就不具备害怕这种感觉。
可是,为什么现在他的灵魂会这么胆小?
不,等等。
是真的胆小吗?
在那个鬼不再周围的时候,“他”就像一个空壳一样,对周围的一切都非常冷漠,更没有害怕的情绪。可那个鬼一旦接近,“他”就会做出激烈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反应。
“难道是……”
肖禾产生了一个猜想。在这种现世和彼世的交接之处,一切都是模糊而暧昧的。夹缝之中,人长期压抑在心中的东西将不再满足自己虚幻的存在,而是迅速具象化,化作彼世之物。
也许,“陈语生”异常恐惧的这个“鬼”,就是陈语生那潜藏在灵魂深处的“心魔”形成的。
“真没想到,你堂堂陈语生也会有这么害怕的东西啊……”肖禾皱着眉头喃喃道。
他从衬衫上撕下一条布料,将手指咬破,凭着记忆在上面勾画着。
“如果了结了它的话,你也不会这么辛苦了吧?”他这样想着,把画上血的布条缠在右手上。
门在下一秒被撞成碎片,强烈的风让肖禾睁不开眼睛。再看到对面时,门的另一侧是一间空荡的教室,白色的窗帘轻轻飘起,月光散落在地面上,一副静谧的景象。
如果忽略身后那一片死一般的沉默之中,格外清晰的撕扯和咀嚼声。
肖禾感到后背发寒,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浓重的血腥气传来,刺激着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语生,语生被……
他狠狠咬着牙,猛地转身。
于其被吓得毫无还手之力,不如死撑着面对,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那是一个体长将近两米的人形怪物,本来就病态的皮肤在月光下显得更加惨白,像是溺死在水中的尸体一样肿胀着。它浑身没有任何毛发,像是一只蚕放大无数倍,之后又生出了人一样的四肢和一个光溜溜的脑袋。它趴在地上,撕咬着什么。
肖禾震惊地看着那个被怪物完全遮挡住的小小身影——不是“陈语生”是谁!
“滚开!!”
愤怒的情绪像海啸一样一波冲散了所有恐惧,肖禾攥紧拳头对着那个怪物大声吼道。
它顿了顿,朝肖禾转过“头”。那颗“脑袋”上并没有五官,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名副其实的血盆大口
那是“陈语生”的血。
而受害者“陈语生”安静地躺在原地,一动不动。黑洞一般的双眼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像是已经坏掉的人偶,痛觉与恐惧都与他完全无关。
“语生,我不管你被它折磨了多久,不管你是不是已经习惯。但这种东西……我决不能让你再养在心里。”
“陈语生”没有回应。
肖禾毫不退缩地怒视着那个怪物,对方顿了几秒,突然慢慢咧开嘴,露出一副诡异到极点的笑容。那在整张脸上开出的大洞里,散出一点微蓝的光。
灵魂碎片?!肖禾瞪大了眼睛。还没等他细看,怪物就猛地冲了上来,他想都没想就用缠上符咒的拳头尽全力朝对方砸过去。
符咒接触到怪物的瞬间,尖锐的嚎叫几乎要刺破肖禾的耳膜。它的皮肤就像被腐蚀一样破开了一个大口子,里面似乎是个挂满物件的大空腔。y-in暗的空腔内部被一束淡淡的蓝光照亮,隐隐可以看到许多嘴唇、耳朵和瞪圆了的眼睛,它们密密麻麻地堆叠在空腔壁上,齐刷刷的转向正在偷窥它们的肖禾。
肖禾压制住想要呕吐的冲动,顺着光找到了那片小小的碎片。紧紧抓住,猛地抽出手,在空气中划了一个巨大的弧度,像是极力想要甩掉什么嫌恶的东西一样。
嚎叫声立刻停止了。那头怪物倒在地上,渐渐变得透明。
立刻转过头去看“陈语生”:被撕得破破烂烂的身体开始迅速复原,惨白的脸上也慢慢现出一丝生气。
“呼……呼……”
肖禾没想到竟然能一次成功,快要绷断的心弦突然放松下来,让他一下子有些站不稳。后退了几步,依在墙上。
“据说,灵魂碎片里封存着心中最原始的情绪和欲望,一旦这些东西脱离了身体和灵魂的束缚,任其滋生疯长……真的会变成很可怕的存在啊……”他边喘着气边自言自语
为了再次确定安全,他偏过头瞥了一眼快要透明消失掉的怪物。而那一瞥,让他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那颗原本只有一张大嘴的脑袋上,隐约浮现出一张脸。
那是陈语生的母亲的脸。
肖禾马上冲过去想仔细看看,却晚了一步:那个怪物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刚刚放松的心脏又一次紧张起来,肖禾慢慢蹲坐在地上。支配他的愤怒早已褪去,深深的恐惧卷土重来。
肖禾双手抱头,把脑袋埋在臂弯里,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
他朝“陈语生”的方向看去,却惊讶地发现对方也在看着他。
黑洞一样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肖禾。他被盯的心里发毛。
如果那真的是连接着什么的洞口的话,如果一不小心掉进去,一定会到达地狱的最深处吧?
就在气氛压抑到极点之前,肖禾叹了口气,移开视线。用平日里和陈语生说话时那样漫不经心的语调问:“为什么不逃跑?”
他没有期待什么回答。只是想自说自话,给自己壮壮胆而已。
可他惊讶地发现,“陈语生”那从乌青恢复到苍白的嘴微微动了几下。
“逃不掉的。”
这是“陈语生”对肖禾说的第一句话,可肖禾听见之后却并不怎么开心。他干脆挪过来蹲在对方面前,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说:“你可是陈语生啊,怎么可能逃都逃不掉?”
顿了顿,又笑道:“没关系,反正现在也不需要逃了。”
“陈语生”呆呆地看着肖禾,沉默了半响,说出了第二句话。
“为什么帮我?”
“你问我为什么?”
肖禾哭笑不得,但考虑到对方的情况,还是温和的回答了问题。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第十节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陈语生”黯淡的眼睛终于有了些生气,模模糊糊的倒映出了肖禾的身影。
男孩似乎在思考,也许是关于“朋友”这个词,也许是关于这短短的一句话。
又沉默了许久,他问出了第三句话:
“你叫什么名字?”
肖禾无奈地笑了笑,揉着矮了他许多的男孩的头发,说:“你会想起来的。”
对方依然只是呆呆看着他,但肖禾却再也不觉得这个小孩可怕了。
突然,“陈语生”用手捂住耳朵,再次缩成一小团。
“语生?你怎么了?”
“它们……来了……”“他”小声地回答。
“它们?”
“……哈哈哈哈哈”
远处的走廊传来了一阵阵微弱的笑声,好像是在看笑话一样惬意又快意。
“看来,还会有很多麻烦呢……”肖禾扶额叹气,捧起“陈语生”小小的头,认真地看着对方说:“不用怕,那些很有可能也是你灵魂的一部分。”
“走吧,总是要面对的。”他拉着小孩站起来 ,笑着说:“我陪你。”
一道刺眼的光柱从头顶打下来,陈语生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小小的圆形舞台上,手边放着一架钢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