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邹仪:“……”
他几乎听见自己磨牙的声音,他僵硬的把头转到东山身上,东山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细细的喊了一声:“……师兄。”
师兄?
师兄!
“贫僧东山,随师兄云游此处。”
邹仪心里头藏着一团邪火,烧得他也顾不上丢钱的心痛了,冲到厨房里四下环顾,东山虽没吃上r_ou_,却心虚得很,见状极殷勤的凑过去问:“在找什么?”
邹仪言简意赅:“菜刀。”
东山惊道:“要菜刀做甚么?”
邹仪微笑:“磨刀霍霍向秃驴。”
东山大惊,一时“这、这”不断,却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反观他的师兄,气定神闲地道:“贫僧不是秃驴,贫僧乃青毓,‘以毓Cao木’的‘毓’。”
邹仪不睬他,又见他从屁股底下抽出一把锃光瓦亮的菜刀,一本正经道:“施主莫要激动,我国自古便是以和为贵,佛法中,更告诫众人万物皆空,切不可执念……”
邹仪冷笑道:“你这秃驴,修的是哪门子的佛法,这经律上哪一条允许你闯进别人家偷荤吃的?”顿了顿又道,“你要拿我的菜刀做甚么?”
青毓舔了舔嘴唇,把嘴唇舔得油光闪亮才慢悠悠地道:“贫僧青毓,施主莫忘。这佛……佛在心中,心中只要有佛,做甚么都是佛家人,又何必拘泥于形式呢?”
邹仪道:“按照大师的说法,这杀人放火□□掳掠,只要喊一声阿弥陀佛,便可超度自己了?我活了这二十年光景今日才知道,原来‘阿弥陀佛’四个字乃是免死金牌,可惜我有眼不识泰山,没有早早遁入佛门,不知现在还收徒否?”
青毓摇摇头道:“这就是强词夺理了,我——”
他话尚未完,邹仪已一个箭步冲出去,眼看就要夺了菜刀,然而这和尚不知怎的却像条滑不溜秋的鱼,身形一晃就到了两步开外,邹仪面色不愉的回头,见他做西子捧心状,道:“好险好险,这刀这样锋利,一个不小心就要出人命的。”
邹仪道:“你到底拿我的菜刀要做甚么?”
青毓道:“你又要拿菜刀来做甚么?”
邹仪道:“这是我的东西,我拿回来哪里还需要理由。”
青毓摇摇头道:“不可不可,你心中有执念,给了你就成了屠刀,我可不能让你酿成大祸。”
邹仪冷笑:“哪里来的执念,求大师告知。”
青毓:“红烧r_ou_的执念。”
邹仪:“……”
他干脆抱臂靠在门扉上,微笑道:“俗语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可不止给了你一滴水,如今兵荒马乱,大过年的都吃不上一顿r_ou_,我给了你这样丰盛的恩,大师该怎么回报我?”
青毓未曾想敌人一声不吭的转变了招数,一时舌头打结,脑子在“以身相许”和“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中逡巡片刻,忽然眼角余光一闪,眉开眼笑地道:“对,我报恩呐,我这菜刀要来就是报恩的。”
邹仪:“嗯?”
青毓捋了捋抹布似的袖子道:“我来给你做饭呐!”
“你会做饭?”
“师兄你居然要做饭?!”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邹仪顺着声音和东山撞在了一块儿,东山的目光十分心虚的瑟缩了一下:“师兄做的饭菜滋味,相当的好。”
邹仪笑道:“那我拭目以待。”
邹仪抱臂看着青毓,似乎确实是有几手功夫的,没一会儿菜就出锅,一道酸辣白菜,一道蟹黄蛋,一道r_ou_汤萝卜。
东山自告奋勇的拔了碗筷,添了米饭,还拉开椅子请邹仪入座,倒显得邹仪是座上宾似的,真叫人哭笑不得,刚刚做饭的当儿邹仪在同东山讲话,没讲几句就发现东山真是个老实孩子,一眼能看到底,同那妖僧师兄风牛马不相及,真不晓得这两人是怎么凑到一块的。
青毓洗了手,一道坐下,十分自来熟的往邹仪碗里夹了块萝卜:“这萝卜吸光了r_ou_汤,最是鲜美可口。”
邹仪道:“哦?”咬了一口,点了点头。
东山极高兴地道:“我没骗你吧,我师兄可会做饭了。”
邹仪凉凉道:“是,只是不知是谁吃光了r_ou_,现下只能吃着萝卜就着r_ou_汤忆本思源了。”
青毓摸了摸鼻子,招呼道:“吃饭,吃饭。”
吃完饭青毓指挥着东山去洗了碗,东山也就乐颠颠的去了。
邹仪烧了壶热茶,一边喝茶,一边看医书。这冬日天黑得早,不过一会儿外头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炭火烧得屋里暖洋洋的,也烧得人倦恹恹的,想同蛇一道去冬眠。
邹仪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打完以后状若十分惊奇地道:“咦,你们怎么还在这儿?”
东山面孔一僵:“那不然呢……”
邹仪道:“我又不是开慈善堂的,给你们这不知哪门子的佛祖供上一锅红烧r_ou_已是极限,难道还要收留你们过夜不成。”
东山干巴巴地道:“可是外头正下着雪呢。”
他披着块油腻到成精的抹布,再仔细掰开了瞧瞧,才发现是件棉衣,并不厚,甚至可以说是薄得过分了,更不消说脚下那双破破烂烂的Cao鞋,还漏出一只乌黑的大脚趾。
和乞丐比起来也不逞多让。
邹仪心中了然,这和尚一看就是一路化缘来的,只可惜家家日子都紧巴巴的,这还是富甲地方呢,再偏些的已然是饿殍遍地了,哪里有闲食给他们吃。
思及至此,邹仪极温和的笑了一下:“干我何事。”
东山还想要说什么,青毓却把他拉走了,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双手合十,低声念叨了句什么,邹仪没有听清,但绝对不是“阿弥陀佛”,他抬眼望去,那秃驴的脸上没有笑容,神情肃穆,油灯的光跃在他的眉间居然冒出了一丝飘渺的仙气。
邹仪都来不及思量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他就又转过身去离开了屋子。
邹仪又读了会儿书,这次却不是医书了,是个话本,讲得是相府千金同落魄书生的故事,正写到那千金小姐同书生相约柳树下,讨论起了私奔,一口一个“郎君”,一口一个“瑛娘”,那酸味仿佛一坛半月不洗的袜子水,满满一大缸,用厚棉被捂着,吸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待到看官打开之日,“哗”,扑面而来。
邹仪尽情的吸收着话本里的酸臭味,吸到再无可吸,才合上了书,掸掸被子睡觉。
邹仪廿岁,早该成家立业了,可他虽英俊得不可思议,却还是实打实的光棍一条,同城西头的乞丐小五一个水平。
因此他在捧足了恋爱的酸臭脚后,大晚上的,居然做起了春梦。
梦里他头上戴着束发暖玉冠,穿着石青缂丝袄,更是显得唇红齿白,美得小妾们都自惭形秽。
不错,邹仪梦见自己有一排的小妾,不知道有多少房,这不要紧,总归是越多越好的,小妾们一个个都在笑,一边笑还一边同他招手:“相公,来抓我们呀。”
邹仪正预备扑上去,却被摁住,其中一个给他眼睛上缠了软布,于是他两眼抓黑的玩捉迷藏,这么多人,到处都是笑声,到处都是脂粉香,好像随时都能够着人,可他伸手捞了一捞,却什么也没捞着。
莺燕们银铃般的笑声在暖阁里回响,邹仪急了,抓来抓去,可姑娘们的衣服都滑溜溜的,只摸上个边角就逃开了,邹仪急得满头大汗,突然,像是心有灵犀似的他猛地一回头,一把把人抱了个满怀,怀里的美人嘤咛一声,邹仪满心欢喜的摘下眼罩,看见了青毓。
青毓见他醒了,笑着露出两排大白牙。
邹仪沉默一瞬,张嘴就要喊,被青毓眼疾手快的捂住了。
青毓压低嗓子道:“祖宗,别喊,您老可真能招人,都招了些甚么妖魔鬼怪啊。”
邹仪反问:“甚么?”
青毓道:“我刚刚在外面瞧见有人直冲你的屋子来,怕是你有危险。”
邹仪笑道:“我太太平平活了这么久,怎么你一来就有人要来杀我?切莫诓我,只怕人家是冲着你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