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一旁的手下见方旌久久的发愣,以为是瞧见了甚么要紧书文,忙伸长脖子去看,然而横看竖看都不曾看出甚么,便纳闷地对方旌道:“方大人,怎么了?”
方旌听了这一声才回神,重重的一眨眼皮,将脸上的神色莫测抹去,起身冲那人微笑道:“无事,你将这些书交予刑部吧,连带盒子一起,小心些。”
那人本就是刑部派来的,只因方旌比他官职大而不敢吭声,这下听罢怕他反悔,即刻抱起盒子就快步走了出去。
方旌吩咐了一应人下去干活,再仔细检查一遍,他自己倒是乐得清闲,去重新烧了一壶开水,重新填了些苦得嘴巴发麻的茶叶,将一整壶都咕噜喝了。
第二日,方旌便复了职。
方老爷子自然是极高兴的,因方家嫡系就他一根独苗,偏偏他也争气,年纪轻轻就做了户部的员外郎,手握户部精兵。
方旌为之前几日的任x_ing写了一封长长的罪己书,涕零之辞溢于言表,那还是方老爷子瞧过Cao稿以后亲自替他润色的,他见这次户部一下子两名股肱落马,而兵部也伤得不轻,此时正是城主反扑急需用人之时,必然会提拔方旌的。他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调职令。
命方旌为刑部正五品郎中。
刑部?
虽说从五品到正五品确实是升职了,可是居然是刑部?
刑部是个在户兵两大部中夹缝求生的部门,又是y-in森森的,无甚么油水可捞,比礼部还不如。
方老爷子当时听了就险些惊得中风,后来命人一打听,居然是他那宝贝儿子自己提出来的,城主也十分诧异,再三挽留,可他去意已绝,便只好放了手。
这下方老爷子气得一阵阵胸闷,险些撒手人寰,待反应过来就气急,闯到方旌的院子里就要把他提到祠堂前,打断逆子狗腿。
然而方旌早有准备,在调职令颁下来的那天就打包去了刑部,并且在刑部附近的客栈租了房,凡是方老爷子来见他就推脱是公事繁忙,或是外出不在,躲得甚是辛苦。
方旌作为个天降的头头,其实甚么也不懂,于是便主动提出来整理卷宗。
这是个可有可无的活儿,再加上六十年前民众反抗时义愤填膺,烧了不少前朝的史料,现下整理起来也有些困难,众人自然乐得有人揽麻烦,也就随得他去。
对于方旌来说,这倒是挺新奇的。他小时候不太爱看书,进户部也是走了自家的关系,现在却每日对着佶屈聱牙的史料进行精炼,被迫的精通了学识。
想来也是好笑,倒像是轮回似的,当初他十分庆幸自家实力丰厚,自己作为独苗能少挨读书的苦,然而兜兜转转下来,还是把那些书一个不落的啃了一遍。
那日他正匆匆接过司务递来的油角,提着早饭就准备入书库,却见那些同僚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块儿,对着报纸指指点点,他好奇的走过去一瞥,见着了邹仪和青毓的名字。
笔帖式道:“这官报怎像那些花边小报似的,登个这么玩意儿?居然谷坛投票还真将人给放了。”
司务道:“我倒觉得没甚么,本来这外乡人就不习惯,之前对于外乡人是否禁浴的法案两者票数也接近得很,现下人家帮了好大一个忙,救那和尚一命又如何?”
笔帖式道:“这倒也是,只不过瞧着像话本小报,觉得荒唐罢了。”
司务摆摆手笑道:“荒唐?这近日里荒唐的事儿还少吗?户部的左侍郎顾秋,满城皆知其清廉爱民,却不曾想是那棋城的内贼,居然还叫他做到左侍郎的高位,也是……”
后面的话就不可说了,他摇了摇头,一抬头却瞥见方旌直勾勾瞧着他,兀地想起方旌是从户部调过来的,审顾秋的案子也经了他的手,心下不禁一跳,忙责怪起自己口无遮拦,却见方旌神态自若的走过来,端起来一碗豆腐脑:“刚忘了,这早饭不吃些汤水,难咽得很。”
司务汗涔涔的点头应和,一边应和一边谄笑道:“这豆腐脑可合大人的心意?大人若是满意,我明个儿还替您带。”
方旌便道了谢头也不回的入了书库,待他关上门,这才叫在场的几人松了口气。
方旌在桌上一角快速吃了早饭,收拾了下正准备研墨,忽然发现自己袖口沾了少许墨汁,并不浓,但被袖子一带糊了一片,瞧上去脏兮兮的不甚体面。
他静静瞧了会儿自己的袖口,突然低声笑起来。
他不过是突然想起了顾秋的模样,也是这样体面,而他穿着双面绣的衣裳,风风光光。
陈业没了,有顾秋。
顾秋没了,有方旌。
总得有人求索下去。
顺着历史的车辙,在黑暗的泥沼之中开辟出一条新的道路。
他忙活了一个上午,用完午膳正在看报纸,却见有人递了帖子,打开不出所料的是邹仪他们拜访。
这三人在谷城正是风头盛时,方旌不便同他们明面扯上关系,便命人递了回信,约在他下榻的客栈。
方老爷子虽然气得跳脚但万幸没有断了儿子的财路,方旌大手笔的包了顶好的雅间,本还要请他们吃顿饭,但三人执意不肯,便退而求其次请几人喝了茶。
东山在牢里折腾了许久,但并没有如何亏待他,因而洗了澡换了衣裳居然看上去白白胖胖的,脸色不差。
青毓从见到方旌的第一眼就觉得他是个乌龟王八蛋,但他到底兑现了诺言放了东山,所以还是捏着鼻子同他道了谢。
方旌似笑非笑道:“大师这是哪儿的话,这本是我分内事,您这样说倒叫我折寿了。”
青毓见他得了便宜卖乖,终于按捺不住翻了个精巧白眼,冷哼一声。
东山不知道他们两人这样不对付,刚刚出狱,觉得呼吸的空气都弥漫着自由的香气,对方旌那可真是诚惶诚恐感激涕零,就差拿他裤脚管擦鼻涕了。见状忙暗自扯青毓袖子,殊不知他自以为是暗自,实际一桌人都瞧见了。
青毓把眼皮翻下来,冷冷的在那只白胖猪蹄上逡巡了片刻,不耐烦的一咋舌,最终还是端正了坐姿。
邹仪见状,便给青毓沏了杯茶,又起身给方旌添了一杯,笑道:“总要多谢方大人,我们两个升斗小民又哪里懂得朝堂之事,能不添乱已是万幸,也亏得方大人宽厚将我们的蝉翼小功记在心里。”
方旌美滋滋的喝了邹仪亲手倒的茶,见着那双弯如月牙的桃花眼,只觉茶里掺了蜜水似的甜,忙笑道:“邹公子怎同我这样客气,倒显得生疏了。二位的大恩,不消说我,即便是城主大人也记在心里的。”
过了片刻,他又想起甚么:“三位瞧着也不像是做生意,这海上日子艰苦,几位出海是做甚么的?”
东山一缩肚子,一挺脖子,一本正经道:“我们是去蓬莱求经的。”
方旌似是吃了一惊,却没说甚么,只道:“那三位不日就要走了罢?”
邹仪点头道:“明日便走。”
方旌道:“怎么走得这样急?”
邹仪道:“已经逗留了几日,这谷城民风太过开放,报纸上登了我们,如今下楼吃个饭逛个街都要被人指点头脚,实在是有些不自在。”
方旌忍不住笑道:“这确实是,倒辛苦三位了。邹公子,我知你乃医者,正巧前几日收了本古医书,这书放在我这儿也是暴殄天物,不如给你,也算是给它寻了个好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