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全胜
英雄会第四日,参与比武者仅剩六十余。大浪淘沙得真金,交锋愈发激烈,若遇两强相争,棋逢敌手,比武者甚至要打上两、三百个回合。宾客们不仅不觉乏味,而且大呼痛快,算是过饱了眼福。
午后大雪初霁,红日当空,重头戏便将上演。
华山派的两位薛姓高手使出“风穿叶”的绝学,直奔擂台而去。明明是两个高壮汉子,行时却轻盈如风穿林叶,旁人只听得一阵沙沙轻响,眨眼再看,便见他们倏然闪现于擂台上,实足的先声夺人。
华山派以道学为基,行的是“无为而治”,弟子们多隐匿于山林中,江湖人未必都见过华山二薛,但一定都听过“二薛剑舞,神惊鬼泣”的说法。
薛丹谷、薛翠崖是一对孪生兄弟,八岁时在洪灾中与亲人离散,因天资绝佳,为华山掌门薛青岚收养,习武至今四十余载,修为已是登峰造极。两人各配一把青铜长剑,剑乃为越王勾践所督铸,一曰“灭魂”、一曰“却邪”,相传可斩妖降魔,故有“神惊鬼泣”一说。
此日,二薛均着雪青色鹤氅裘,双肩绣云鹤纹,戴玉扣太极巾。兄弟两长得一模一样,俱是丹凤眼、美须豪眉,八尺余的身长,往擂台上一站,湛然若神。
薛丹谷上前一步,朗声道:“家师正在闭关潜修,不能亲自前来,甚感遗憾,特遣弟子薛丹谷、薛翠崖替华山出战。”
薛翠崖朝岑非鱼微微抱拳,道:“大道不称,大辩不言。今日我二人前来青石城,非为作无谓的口舌之争,只愿以武道匡扶正道。请岑大侠不吝赐教!”
岑非鱼端坐在看台上,把玩手中的茶盏,嘴角带着笑意。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经历许多战斗,杀过许多人,甚少为人所伤,打斗于他而言,无所谓快乐或不快。昨日遇上的那几个对手,他原没有放在心上,可白马在他受万夫所指时挺身而出,实在令他欣喜。
重燃少年意气,岑非鱼临阵踔厉风发,今日更是仔细装扮了一番,换上金线滚边的玄色大氅,头束紫金武冠,额前勒一条麒麟金抹额。他本就身材挺拔,鼻高目深,眼神如刀似剑,如此一番装点,更显得风流无匹。
苻鸾低声提醒道:“大哥,别人向你邀战了,昨日说好的。”
岑非鱼这才反应过来,放下茶盏,随手一拍,在黄金砖上打出了一个五指印,大笑一声,跃上擂台,道:“听闻‘二薛舞剑,神惊鬼泣’,今日有缘得见,实乃三生有幸!只是,在下心中有一事不解。”
薛翠崖:“岑大侠有何疑虑,但说无妨。”
岑非鱼:“薛前辈说‘大道不言’,道既无言,你怎知何为正、何为邪,又怎能说岑某的道是邪道,你的道是正道?岑某拙见,这世上除了天生万物是道,其余的都不过是浮光掠影,无所谓正邪。”
薛翠崖笑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十年前玉门一役,非因天道无常,而是人祸所致,岂非有违天道?义理不得伸张,于在下看来,即不是正道。”
岑非鱼原以为薛翠崖是个老古板,不会同自己辩驳,不想他竟开始同自己讲起道理,而那道理同自己心中所想别无二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按着流氓做派,装模作样地嘲道:“那张大侠岂不是正道化身,能替天行道了?真真是了不得!”
简直蛮不讲理!薛翠崖眼中闪过一道厉色,可他乃一派高手,怎能在众目睽睽下同岑非鱼强辩?直恨得牙痒痒。薛丹谷拍了拍兄长的肩膀,道:“岑大侠莫不是怕输,在故意拖延吧?”
岑非鱼笑嘻嘻地说:“我同昨日那位兄弟配合得宜,实乃天作之合,还请高人兄弟上来助阵,岑某感激不尽!”
白马受不了他们瞎叨叨,直到听到岑非鱼的召唤,才赶忙一步窜上擂台,站在岑非鱼身边,朝对面抱了抱拳。
岑非鱼:“你真要打?这两个臭道士可不好对付。”
白马的脸被青纱遮住,叫人看不出神情。他先摇了摇头,再点了点头,意思大概是“不怕,必须打!”
岑非鱼觉见白马使劲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继而喉头一滚,才恍悟:原来他还在吃!
白马偷偷啃着馍馍,抱怨道:“你得了那么多稀奇玩意儿,却只给别人指甲盖儿点多的东西吃,是要饿死人么?我在后厨摸到两个馍馍,还剩一半,你要不?”
岑非鱼痛心疾首道:“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白马无所谓道:“他们如何厉害?”
岑非鱼:“薛丹谷是气宗高手,他所修的《两仪归元功》,是华山派最精深的内家功法。修习此法,不仅要练武者根骨佳、资质好,且是外练形、内练气,前三十年看不出厉害,一旦突破关隘,一招一式中皆有真气流转。”
“嗝儿——!”白马打了个响亮的饱嗝,不好意思地扯了扯斗笠的系带,“你、你继续说,薛翠崖呢?”
岑非鱼忍俊不禁,道:“薛翠崖是剑宗高手,一人精通华山九剑,尤其是他的《幻生剑法》,剑招无影无形、变化万千,专克快刀。”
白马拍掉手上的碎屑,叹道:“能遇上这样的对手,足可说是三生有幸了!总打必胜的仗有什么意思,或者说……你怕输?”
岑非鱼粲然一笑,道:“我有白马大爷罩着,何惧之有?”
两方各自商量一番过后,相互行礼,即刻开战。
铮——!
薛翠崖瞬间拔剑出鞘,提剑袭向白马,起手就是一招《幻生剑》中威力最强的“千变万幻”,战如风发,攻如河决。
漫天剑芒如暴雨梨花,长剑“却邪”却隐于剑光中,倏然显现,旋即消失,令人分不出是真是幻,更莫说看清剑径以预判其攻向。
“这人的剑太快了,比我从前遇到的所有对手加起来都要厉害!”这尚且是白马第一次看不懂别人的武功招法,他虽临危不乱,却也不由自主地有些紧张起来。
然而,纵使犹疑,面对铺天盖地的剑雨,他不像旁人那般费尽全力地试图从千百点幻象中,找出唯一真实的剑光,只在心中作出一番计较:“纵使我能看出剑径,亦难在片刻间想出破招,何必白费精力?这姓薛的至少比我多吃了三十年的饭,有些过人之处实属寻常。此路不通,另寻他法就是,我可千万要镇定。”
白马紧了紧握刀的手,不过片刻便已有了主意,站定原地,凝眸注视前方。日光被青纱滤成千万点碎光,洒落在他眼底,仿佛一片冰冷的星海。
“请接招!”薛翠崖藏身于一片银白剑芒中,顷刻便至。
白马当先感受到一股凛冽的剑气,侧向一闪、连退数步,避免同对手正面交锋。
薛翠崖手中“却邪”狂舞,激发出剑芒千万,每一点剑芒竟都带着真实的剑气,每一次刺削都无比精妙,令人无隙可乘、无从回击,甚至避无可避。
白马被巨大的威压压得喘不过气来,凭着易筋洗髓后更强于常人迅捷的反应,才勉强得以避开。他接连左躲右闪数十下,一时不防,竟已被逼至擂台边缘,衣袍被剑气割出一连串破口,斗笠上青纱的一角被剑气扫到,霎时间碎成数十道丝线。
“薛前辈好利的剑呐!”白马无法再退,忽然赞了一句,同时使出地龙门的身法“云龙折”,原地跃起,曲腿往背后的木桩上一蹬,如云中游龙,一个筋斗翻到了薛翠崖身后。
“你的身手也不错!”薛翠崖自然不会暴露自己的后背,当白马落地时,他已经旋身调换了面向,正对白马,轻叹道,“可惜,只是不错而已。”
寻常武者,若想使出一套剑法中最猛烈的招式,必先经过起手、进击等种种前招,调动自身的呼吸心跳和真气流向,令自己达到人剑合一的状态,方不至于被强力的剑招反噬。
可薛翠崖不同。他不仅是一名天生的剑客,更是一个爱剑成痴的武者,早已驯服长剑“却邪”,能随心使出任何剑招。但见他提起长剑指向白马,凶猛地向前突刺,使出了一招“风云变幻”。
一剑带着千钧力道,如流星划破长空。
白马使出峨眉派的“惊鸿游龙”身法,发力向后一退,将同薛翠崖间的距离拉大,双手拔刀,催动光明真气,使出了《惊鸿刀》中最为凶猛的一招“落叶追风”,正面朝薛翠崖的剑刃砍去。
若说剑势如水势,那么白马的“落叶追风”如同一线喷泉,而薛翠崖的“风云变幻”则是一股洪流。
人向来容易同情弱者,宾客们都为白马捏了把汗,纷纷喊道:“这招‘风云变幻’绝不能碰硬!”
袁欣梅亦捂嘴惊叫:“他竟想正面迎敌!薛伯伯的快剑,天下有几个人挡住?怎这般冲动莽撞?”她紧张地扯住袁林翰的衣角,“爹爹,你指点指点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