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奴 作者:七六二(中)【完结】(36)

2019-05-13  作者|标签:七六二 情有独钟 复仇虐渣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周望舒背对谢瑛,负手而立,道了一声:“去。”
  武士们迅速围成一圈,将谢瑛包围其中,拔出武器刺向谢瑛。
  匕首、寒剑、钝刀,带着仇恨的锋刃一片接着一片割在谢瑛身上,令他变成了一朵旋转着绽放开来的血花。
  眼看谢瑛已经奄奄一息,众人停下攻击,卷起麻布,把他紧紧裹在其中,而后泡入油缸。
  谢瑛痛得晕了过去,众人却只是静静地站在周围。
  牌位前,三炷香业已燃尽,香灰落在桌上,继而碎散风中。
  一名武士走上前,刺出一剑把谢瑛唤醒,再将其提起,挂在刚刚用两根直圆木扎好的十字木架上。
  周望舒从武士手中接过一个青铜面具,形制与他自己所戴的相差无几,只是看起来年代久远,表面已经被锈蚀为青色,更覆盖着黑红斑驳的血迹。
  “氐人在蜀中作乱,想出了许多折磨人的法子。其一,是让人戴上这个青铜面具。”周望舒亲手将面具戴在谢瑛头上,“面具顶上有一小孔,非是为了出气,而是放入凿子,将人的颅骨钻出一小洞,继而向里面倒入灯油,便是如此[注]。”
  他接过武士递来的细小铁凿子,从面具顶端的一个小孔中c-h-a了进去。
  周望舒狠狠一凿,铁凿刺穿了谢瑛的头骨!
  “啊啊啊啊啊!”
  谢瑛的惨叫响彻云霄,惊起深林中的宿鸟。
  周望舒抽出铁凿,亲手往这个血洞中灌入灯油,继续说着:“据说,氐人给敌人戴上面具,是为了让它吸附死者的力量,更是为了令死者的亲人无法认出其魂魄。他们会把人点燃,焚烧殆尽,令其身死不得归家,自此化为孤魂野鬼。”
  “啊啊啊啊啊!”
  谢瑛痛得眼珠爆出,满目通红,只能本能地发出喊声。
  周望舒问:“你知道,赵家军蒙冤战死,是什么模样?齐王被武帝疑有反心,纵容尔等将其毒害而死,是什么模样?周瑾的尸体被送回江南时,是什么模样?”
  谢瑛哪能再答?他挣扎着发出剧烈的吼声,然而隔着青铜面具,惊惧的狂吼都有些失真,不再能引发他人的恻隐心。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周望舒一扬手,“点火!”
  武士上前,将火苗扔进谢瑛头顶的窟窿里,大火迅速蔓延。
  周望舒带领众人,在那方牌位下磕了三个响头,继而将他们遣散,独自留在院中,看谢瑛“油尽灯枯”。
  风中弥漫着皮r_ou_烧焦的气味。
  白马直觉腹中绞痛,忍不住扒在树上干呕。他觉得恶心,既是因为目睹“点天灯”的残忍血腥,更是因为了解了谢瑛的所作所为,认识到了人心的恶毒。
  先前,他总觉得乔姐让周望舒戴着这面具,太过小题大做。此时方知,乔姐此举,是为了让周望舒时刻牢记其父的惨死。
  曾几何时,白马问周望舒,为何他手中的长剑名唤“望舒”?是否是“剑以你为名?”周望舒却告诉他“我以剑为名。”
  现想来,周望舒生来就被乔姐当成一把复仇的利刃。这母亲当真狠心!
  忽然一阵夜风起,满园落叶随风舞。谢瑛整个人熊熊燃烧,火光照亮了大半个院落,照亮了白马那对通透的绿眼睛。
  绿光一闪而逝,却未能逃过周望舒的双眼,他望向白马所在的方向,斥道:“出来!”
  白马隐藏在黑暗中,捏着鼻子,像三年前一样,学了一声山猫叫。
  周望舒再次被他骗过,转过身去,望向谢瑛。
  然而,不知是狂风过强,还是亡魂作祟,白马刚松了口气,却感到有人突然从背后推了自己一把。
  他被推得措不及防,侧身一跃,滚落至院内,摔得眼前一黑。再回过神来时,周望舒已经行至他面前,手中长剑出鞘,点在白马喉头,厉声喝问:“你来此做甚?”
  剑映火光,流溢出橙色的锋芒。
  白马觉得今夜的周望舒十分陌生:“我来找你,周大侠,我有话要对你说。”
  周望舒拎起白马,随手把他甩到谢瑛脚下。
  白马被扑面而来的恶臭呛了一口,胃里翻江倒海,再听见谢瑛的凄厉惨叫,不禁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他好不容易调匀呼吸,翻身半躺在地上,仰头望向周望舒,被火光照得双目流泪。他眼中的周望舒,已经化作了一个漆黑的影子,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周大侠,我……”
  “你是青山楼的倡优,应唤我作少主,供我玩乐驱遣,也配唤我的名?”周望舒打断了白马,他的语气没有起伏,令人不寒而栗。
  白马从未想过,周望舒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周望舒虽痛恨胡人,却能打破成见,救下奄奄一息自己;虽言语冰冷,却会默默地堆起雪人,安慰孤独无依的自己;虽武功卓绝,却能放下身段,手把手地教自己剑招。每当遇到险境,周望舒都会把自己护在身后,说“作战是大人的事。”
  儿时相遇,白马认为周望舒高傲冷酷。
  待到多年后,白马阅历渐增,才拨开了萦绕在周望舒身边的冰雾。他所看到的,更多的是迷茫——除仇恨而外,别无所有;除复仇而外,别无所求。因此,周望舒的温柔是冰凉的,善良是灰黑的,本x_ing被人为扭曲,纵使修道亦无法解脱。
  但无论如何,周望舒不会说这样的话,绝对不会。白马迅速回想了前几次偶遇时发现的异常,得出一个大胆的推测:此人并非周望舒。
  谢瑛似乎连骨头也被烧化了,指节挂着焦r_ou_,咔吧咔吧往地上落。
  面具人怒道:“说话!”
  白马深吸一口气,道:“六月,我溺水那夜,你从湖底将我救起,我很感激你,你又救了我一命。我并非暗中窥探,我只是恨谢瑛,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他知道这面具人痛恨谢瑛,言语投其所好,一为拖延时间,观察四周准备逃跑,二为试探面前这人,故意说了一个“又”字。
  果然,这面具人并不知道此事,反问:“我救过你,两次?”他的言语中带着愠怒,是一种发现事态脱离自己掌控的惊与怒。
  白马见到面具人不悦,心中越发有了底气,故意说出一堆话去激怒他,好让他分神:“你救了我的命,解开了我的枷锁,骑马带我离开白头镇,一路走到云山。你中了毒,被天山来客围攻,为救我把腿撞断。”
  白马慢慢站了起来,嘴上却没有停:“我背着你跑到云山中,躲藏在一个洞x_u_e里,我们在那里生活了一个多月。你教会我一招锋霜影雪。”
  白马左脚向后退了一步,蓄势待发,道:“你还告诉我,男儿立于世,只可跪天、跪地、跪父母。你我相识虽短,我却视你为除父亲而外的,生命中的第一位导师。我将永远记得你的恩情。”
  面具人轻蔑地笑了,道:“我对你有恩?有情?羯胡畜生,莫要自作多情。”
  白马目光坚定,夜色下,一双灰绿眼眸变得越发幽深。
  面具人的剑还没有入鞘。他抬手挽了个剑花,上一刻八风不动,下一刻已如灵蛇游移,一个虚晃便行至白马面前:“我与你无话可说。”
  白马视线一晃,敏锐地注意到了面具人的靴子,它尺寸太小了!
  白马侧身闪避,凭着筋骨柔软,迅速向后翻滚,双脚蹬在谢瑛被烧焦的尸骨上,将它踩得碎落一地。他借着这股力道,自面具人头顶跃过,一脚点在对方肩头,借力跳得更远。
  滚落在地的那一刻,白马心中已经有了定论,此人脚掌尺寸小、肩膀薄且软,很可能是个女人。
  白马转身质问对方:“你为何要杀我?”
  “我此生第二恨的,就是胡人。”面具人虽与周望舒说了一样的话,这话里却带着浓烈的恨意,她提剑追上白马,挥剑如暴雨梨花,“须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父亲要你此刻去死,你为何要躲?还是说,胡人都是狼心狗肺的畜生?”
  白马知道争辩无用,全力躲避着对方的攻击,勉强与面具人周旋。
  可是,对方的武功远在白马之上,他被逼至角落,作势欲朝面具人左腿攻去,实则是灵机一动,准备了一招声东击西。
  白马声情并茂地喊了一声:“周大侠,我倾慕你!”继而迅速转身,向右侧跑开。
  面具人愣在原地,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想跑?”她的武学路数与周望舒相仿,俱是轻灵奇绝,话音未落,便已追上白马,并一掌拍在他的左肩胛上。
  白马肩膀传来一阵碎裂似的剧痛。他猛然被击飞数尺,撞在一盆齐腰高的盆栽上。花盆砰倒在地上,白马随后仰面倒下,后腰刚好压在打横的长花盆上。
  “啊——!”
  许是花盆压到了尖锐的大石子,瞬间“哗啦”一声四散碎裂,尖锐的碎片从白马左腰边缘穿过,令他疼得失声大叫。
  白马剧烈地喘息,连惨叫声都带上了哭腔。他翻过身去,以双手撑住地面,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可腰上的伤实在太疼了,他刚刚发力,便又无法自控地倒了下去,整张脸都陷入了泥土里。
  面具人挽着剑花,慢悠悠踱步过去。她站在白马身前,用靴尖挑起他的下巴,居高临下地打量他。
  白马面色惨白,赤发散落,在月光的映照下,他雪白的皮肤反映出一层柔和似雾般的光。随着年岁增长,他的面目越发英气起来,飞扬的剑眉,英挺的鼻子,形状漂亮的唇珠已然失去血色,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满面污秽,难掩光华。
  不知是否因此,面具人没有立刻痛下杀手,而是赞了一句:“你生得可真好看,尤其是眉眼,不似寻常胡人。”她说着,一脚踩在白马刚刚被击中的肩胛骨上,用力一压,“骨架子生得也好,只可惜你是个胡人。倾慕我,你也配?”
  “你听我说,一句话。”白马忍住疼痛,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他迅速把扎进r_ou_里的陶瓷碎片拔出来,勒紧腰带捆住伤口,说什么也不愿再叫出声来:“我可以帮你们!你们要翻案,必然要与乌朱流对质,必然要有赵王谋反的证据,要有信物证明赵桢遗孤的身份。”四下无人,他只能赌,赌这面具人能相信自己,或是能借此拖延一些时间,等岑非鱼前来相救,“这些我都可以做到,因为,我就是赵桢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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