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看手里的雾青茶,把它掖在了胸口。说了一大堆好听的,还不是想让他一看见茶就想起自己?小小年纪毛还没长齐,花花肠子倒是不少。
头一年段韶峰他们还是在杭州城外一带驻防,行军途中偶尔还能路过汀溪镇。
十六岁的雾清终于开始抽条了,原来因为个子矮,看起来总比同龄人显得幼稚了一些,现在个子长起来了,渐渐有些俊秀少年郎的□□了。
段韶峰不知道雾清的消息为何这样灵通,每次路过汀溪镇都能看到他。
“劳驾劳驾,我哥回来了!”雾清喜气洋洋地扒拉开人群往街边挤,军队路过本应清道,但这支大多是本地的子弟兵,老百姓拦都拦不住。
哭声、笑声、叫喊声不绝于耳,雾清踮着脚看着街头走过来的队伍,他几乎一眼就看见了段韶峰。他坐在高头大马上,比原来黑了一点,整个人明显瘦了,脸上棱角也更加分明了。
雾清开始大声喊:“峰哥,峰哥!看这里!”段韶峰闻声向他看了过来,看见踮着脚冲他招手的雾清恨不得当即就跳下马抱一抱他。
雾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到了人群最前面,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还是像以前一样的天真坦率:“峰哥你还好么!”
周围的乡亲们都笑了起来,不相熟的还说这是谁家的兄弟俩,感情这般好。夏日的风吹来了菱角的味道,傍晚的街上泛着s-hi暖的潮气。
段韶峰眼里住了两颗星子,看到雾清就灼灼地亮起来:“好得很,我家伢儿越长越俊了。”
雾清用力向外伸着手,手上是一个做工精致的袋子,示意段韶峰接过,里面装的是一点碎银子和一些好用的药丸。段韶峰在一群人的起哄声中有些脸红地接过了那个袋子。
他利落地从行囊里翻出一个有些旧的线织帽子,持缰的手暂时脱开,双手把帽子戴到了雾清头上,还趁机用手指摩挲了一下他的脸颊。
雾清摸着头上的帽子呆呆地傻笑,只听耳边一声爽朗的笑声:“等峰哥过年回来,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伯父伯母。”
冬天的时候段韶峰和雾清大哥云林终于回家了,两家人第一次聚在一起过年夜。
雾清这几天一直穿着件带毛领的袄子,走路把头昂得高高的,若有谁问:“这新衣裳真漂亮,什么时候添的啊?”雾清就会像一只尾巴翘上天的猫儿,骄傲又虚伪地说:“啊,我觉得还一般了,是我峰哥在杭州城里给我买的。”
雾清提着酒一路横着曲儿,正要推开门发现家里安静得有些奇怪,谭父为难地对段韶峰说:“我家雾清来年就快要十七岁了啊,我知道你们两个感情好,但你看这……这个年纪已经到了娶亲的时候了。”
他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他正要闯进去,就听见段韶峰说道:“伯父,我是真心悦慕雾清,我从十六七岁的时候就发现自己不是像喜欢弟弟一样喜欢他。”
“现在江北战事已经有了好转,至多过个三年,我就能回来了。如若到时候我真的出事了……”
雾清一下推开了门,身上带着外面的冷寒之气,额上却冒着汗:“呸呸呸,乌鸦嘴,峰哥不会出事,我也不会娶姑娘,爹,我只喜欢峰哥一个,反正家里还有大哥二哥呢,不愁香火。”
“你这个小兔崽子。”谭父头疼地揉了揉太阳x_u_e,他年岁大了,偏头疼也越来越厉害,这几年不仅要为一家人在乱世中的出路发愁,还要为小儿子喜欢男人的事cao心。
段韶峰没料到他一直在听墙角,皱起眉小声说道:“雾清你先出去。”
雾清觉得自己也是个男子汉了,不应该让段韶峰一个人面对:“我不出去,峰哥也只是比我大三岁而已,爹您别为难他,是我先勾引他……”
段韶峰赶紧站起来捂住他的嘴,他俩的脸一时离得极近,段韶峰看着他那双滴溜乱转的眼睛忍不住无声地笑了起来,什么勾引不勾引的,真是被那些话本子教坏了。
“无法无天,无法无天,你可真是让我颜面扫地。”谭父没眼看他俩,推开门走了。
冷风从门缝渗进来,平日里雾清最是娇气怕冷,今日却没喊冷,只是把一双手伸进段韶峰的后脖颈子捂着,眼睛里映着段韶峰:“说好了要认真在一起,谁都不许说话不算话。”
段韶峰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雾清感觉自己瞬间被一团温暖的雾气包裹住了:“嗯,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明年这个时候我就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就去杭州城,踏踏实实地在一起。”
冬去春来,胡人熬过了冬天,休养生息一番又集结兵力大举南下。以为蛮夷不会这么快就卷土重来的中央官员被士气高涨的胡人杀了个措手不及。
三月,Cao长莺飞的好时节,敌军终于越过了长江,不久,扬州失守了。
江南的老百姓对战争一向没什么真切的认识,一条长江在他们眼里堪比弱水,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如今天堑一被攻破,恐惧一路从杭州蔓延到百里外的汀溪镇。谭父计划着一家人向更南的地方迁居,但是一想起还在军中的大儿子,又迟迟做不下决断。
两广的兵力还没有集结好,眼看着杭州就要顶不住了。然而半个多月过去了,敌军还在杭州城外徘徊。镇里回来一个去杭州城做买卖的人,那人说是一支粮Cao兵奇袭对方粮Cao后方,一时掐断了敌人后路。
雾清一下子就想到了段韶峰,他告诉自己他就是负责输运粮Cao的。担忧,喜悦,骄傲一起涌了上来,有更多机会建功立业的同时也意味着他离前线也越来越近了。
看着收拾家当的父亲,雾清更觉心中惕惕。“爹,我们去了南方,茶园怎么办?就不要了么?这是老祖宗留给我们的。而且,如过我们搬去了南方,大哥怎么办,峰哥怎么办,现在北边音书不通,我们一走,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谭父的背已经直不起来了,大儿子生死未卜,但是一家子人不南迁将会面临更大的变数,他沉默地继续收拾着东西。小儿子算是老来得子,他一向对无情多有骄纵,没想到养成这样天真无知的x_ing子。
“爹,我留下看着茶园和庄子吧,我在这里等等他们,杭州有那么多兵,胡人一时半会过不来的。”“你少废话,这事没商量。”
谭雾清说服不了父亲,一个人跑上街头,青石板上睡着柔软的青苔,屋檐上凝着滴滴春泪,一切都和以前别无二致,为什么他就要舍弃自己的家乡和亲人爱人。
恍恍惚惚地,他听见村口传来了欢呼声,西街的小丫头林萝欢欢喜喜地递给他一个红豆糯米团子:“清清哥,你为什么不开心,峰哥带兵打了胜仗,他现在已经是队官了。”
雾清一下子站了起来,眼眶发热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他如今在哪里?”
林萝姑娘被他通红的眼睛吓了一跳,用手指了指街口:“是做生意的李芸说的,你去问他。”
作者有话要说: 受到后面会成长起来的!信我=W=
这篇小文文十章内结束,咸鱼过几天就要开始好好学日语了,长文慢慢攒着~
第3章 噩耗
雾清浑浑噩噩地走向街头,李芸像一个说书先生一般正眉飞色舞地讲着什么,雾清一下挤进人群最前面:“你说段韶峰怎么了?”
李芸两撇小胡子一翘,又得意洋洋地讲起了他的见闻:“哎呦清哥儿我就知道你得来,你小峰哥现在不做粮Cao兵喽,杭州守城的将军看上他了,把他调到自己手底下了。”
雾清听了却满心焦急:“那,那你见到他了么?”李芸摸摸胡子说道:“那怎么见得到呢,但杭州城里都在说他,他带着人烧了敌军的粮Cao为杭州驻军争取了三天时间呢。”
听着听着,雾清的心好像慢慢稳当了下来,他对段韶峰是一点迷信的,从小到大段韶峰一直走在他前面,投下的y-in影可以把雾清整个人笼进去。听段韶峰在杭州城守着他就莫名地心安,觉得胡人的铁蹄无论如何也踏不到汀溪来。
他回去以后在谭父房前跪了一夜,他娘和二哥谁也劝不动,只好看父子俩僵持着。
跪到第二天中午,雾清终于坚持不住了,他头往下坠的时候听见院外有人大声地吼着:“打胜仗了!打胜仗了!”雾清傻乎乎地咧嘴笑了,就算马上要以头抢地也值了。
谭父最后还是同意了雾清的请求,父母和二哥二嫂先去投奔在福州的亲戚,自己守着茶园,等着谭云林和段韶峰。
谭父临走的时候哽咽地捧着雾清的脸,泪水嵌进了脸上的沟壑:“以后没有爹娘在身边,什么事都要万分警醒。”谭母在旁边拉着他的手:“半个月就给我们写信,听见风声马上就走,自己的命最要紧。”
雾清一个劲地点头,眼眶像被热气熏过一样红,但就是使劲憋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送走了父母,雾清回到了原来的家,原来热热闹闹的一家人现在就只剩他一个了。
他每天除了在庄子里分拣茶叶,打包分类就是去街上和官府门口打听一些军队的消息。
战事胶着了两个月,五月份的时候,陆陆续续有杭州人路过汀溪镇,不管老少贫富,在逃难的时候都是一样的狼狈。杭州城被攻下来了,两广的军队至今还未整饬好。
雾清从三月就没收到一张北方的家书,一听杭州城沦陷,手上的那点茶叶也拣不清楚了,恨不得自己能生出一个水火不侵的金刚之身飞到杭州去。
雾清决定收拾东西去汀溪镇北边的一个大村落看一眼,就算是一点点消息也好。
临行头一天,谭云林回来了。雾清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薄暮时分,已经很久没有人扣
过的柴扉突然响了,打开仓库的门就看见黑得他都快不认识的谭云林愣愣地杵在门外,整个人就像失了魂一样。
“大哥!大哥!”谭雾清高兴地一下子扑倒他的身上,还像小时候那样围着他欢欢喜喜地转了一圈。“大哥你怎么回来了?我峰哥呢?你们打胜仗了么?”
谭云林赶紧把他搡进了仓库里,砰地把门关上了。“嘘。”谭云林示意他不要声张。雾清睁大好奇地看着他。听见周围没有人声,谭云林一直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断了,他松开雾清颓然地滑坐在地上。